短暂的停顿之后,唐嘉恒又开口:“你知道你妈妈第一次确诊是在什么时候吗?”
“我十三岁那年。”唐宁回答,像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一问。
“不是的。”唐嘉恒摇头。
唐宁一震,转头看着父亲。
唐嘉恒却没有与他目光接触,只望着夜空:“那次已经是复发了,第一次确诊是在89年,壁葬上的那张照片就是那个时候她自己去拍的,当时你出生不久,她才二十几岁。”
所以,才会入院检查就是多处转移。所以,病程才会发展得那么快。一切都有了解释,余白这样想。
“但那个时候,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唐嘉恒说出那一段潜藏许久的故事来,“甚至连全市治疗乳腺癌最好的医院,还让我因为一次办案取证从院长到行政科都给得罪光了,最后还是你爷爷奶奶去托的关系。你太爷爷和太奶奶也赶紧从美国汇钱进来,还商量着要带你妈妈去那边治疗。总之,都是靠的老人。但你也知道,你妈妈是那种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那段时间整夜整夜地失眠,我也陪着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心里难受,却又无能为力。所幸,那一次发现得早,手术加化疗之后,她慢慢好起来了,两年时间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你也大起来,生活好像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但我已经不一样了,我不想再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那是92年吧?”唐宁忽然问。余白知道为什么,因为至呈就是在那一年成立的。
“是,”唐嘉恒回答,“就是在那年,朱丰然跟我说起一个旧同学,他毕业就去了美国读jd,等到毕业出来,刚好碰上新政出台,允许外资律所在国内设立代表处。那时候留学生愿意回国的又不多,他跟着开荒的大合伙人一起回来,一上手每年就是几百万的收入,要知道那可是九十年代初的几百万啊!”
唐嘉恒好像只是在谈钱,但唐宁却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又问。
“因为……”唐嘉恒轻叹着笑起来,“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有些事一旦做起来,追逐着细节和过程,渐渐地就连最初是为了什么开始的都忘记了。直到去年你车祸受伤,我才想起当初创办至呈的初衷,想起这么多年自己没能给你们的关心,甚至没有在你妈妈最后的日子里陪着她……”
“那个初衷是什么?”唐宁打断。余白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已经克制到了极至。
“当年辞职离开中心之前,我常常看着你问自己,等到老人们都故去了,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去为你做这些事,当你的后盾。”唐嘉恒回答,一字一句地,“唐宁,你得相信我,我从来都不想跟你争一个输赢,永远都不是,我只是想让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只是去做一份所有人都在追捧的工作,挣许多钱,有个好听的头衔,几十年之后退休,发现刚刚过了两天就没有人记得你是谁了,回想过去,也根本不知道每天做的那些事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也越来越肯定,你不会像我一样,你一定可以比我做得好的……”
话说到此处,余白忍不住了,眼泪涌出来。她觉得唐宁肯定更受不了,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觉得他会抱住唐律师落泪,但结果这人还是转身抱住了她,胸腔起伏。余白拍着他的背,却看着唐律师,用眼神道:这个拥抱其实是给您的。
唐嘉恒对她点点头,像是在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