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不无意外,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我还以为你很忙。”
“我不忙。”他说,“下班了。”
“哦,那个——您的车快修好了吗?”
“还没有。”傅绍恒看向远方深邃的岚江,“如果我不收你的钱,你是不是会一直转?”
“会。”丁念第一次觉得微信的退回功能十分讨厌,有时候留余地反而会徒增烦
恼。
“好,那我收下。”
“谢谢。”
“你会怕吗?”
“啊?”那头有风声太大,她一下子没听清。
“我说,你,还敢开车吗?”
“当然,”她回得直白,“而且我会吸取教训,以后买辆小车。”
傅绍恒心里笑了一下:“裙子收到了吧。”
“收到了,只是——”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尴尬,只好改口,“谢谢您还了一条干净的给我。”
“只是拿去店里一趟。”又不用他洗。
“这样算起来,那条裙子是我多要了。”
“我说过,凡事不要算得太清楚。”
“那是因为您是给予的一方。所以没有心理负担。”
“占便宜给你添了很多负担?”
“……当然。”
“那照你这么说,如果我占你便宜,反倒会让你轻松。”
“对。”
“你的逻辑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总是夸大别人给你的好处。”他把手放到了冰冷的栏杆上:“六千块够不够你一个月的工资?”
“……”
“你可能觉得,哦,我已经尽力补偿了,所以良心上过得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如果它不足以还我一辆新车,我根本不在乎它是六百,六千还是六万。你所谓的还人情,是以你的经济条件为底线,不是我的,更何况我已经放弃向你索偿的权利,你却为了所谓的自尊而硬撑,这逻辑难道不奇怪?”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你不在乎,然后就可以不用为自己的疏忽负责?”
“负责的前提是我有诉求,但我不觉得你让我受到了损失。”
“那是因为你财大气粗。”她忍不住道。
“所以呢?”傅绍恒反问,“你既然承认我们存在不对等的地方,就不要试图用自己的标准来补偿我。”
“好的,我知道了。”丁念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麻烦再宽限一些日子,我会用你的标准来补偿。”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绍恒听出她的抵触,他的周围很少有像她这样的人,“我只是觉得,你可不可以稍微变通一点,哪怕只是……试着接受别人的好意?”
“
可我不知道有什么好意是可以随便接受的。”
“有很多。”傅绍恒说,“比如现在,我的。”
“你的好意更像是对我的施舍。”
“绝对不是。”傅绍恒无奈,他打电话给她不是和她吵架的,“……算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不用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挂了。”
话音刚落,手机便轻震了下——好吧,傅绍恒想,谁会愿意一直听人跟自己唱反调呢?
倚在半人多高的栏杆上,他抹了把脸,试图驱走寒风带来的冷意,然而很快地,微信又有新消息进来,是新光的老总给他发语音。
大概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太习惯打字,他看着左边一串语音框,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越来越不习惯发文字信息。文字很难有情绪,只有即时的声音交流才能让人感知对方。
就像刚才,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丁念的表情。她会微微皱眉,眼神却警惕,就像以往几次见面那样,每当他说出她不喜欢的话,那张倔强的脸上就会露出不耐烦甚至讨厌他的小表情。
他不禁思索,像她这种人,简单直白到很容易让人猜到她的做事逻辑,可惜她的逻辑太过自我,不论对待事业还是感情,都是十足的顽固派。
他想,他并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给新光老总回完信息,他决定回公寓睡一觉。偶一抬头,天空仿佛触手可及,月亮也正巧从云朵里出来。而同一时刻,丁念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也看到了天上的那团亮光。
深灰色的云层原本将月色密密掩盖,然而,渐渐地,风推动云,像撩开帘帐,月亮露出圆润的轮廓,像一块发光的羊脂玉。
她的心也被这温柔的颜色笼罩住了,刚才那点被激起的恼意已烟消云散。
其实傅绍恒并没有羞辱她,她想,至少没有在钱财上为难她这个穷光蛋。可是,有钱人向来比穷光蛋更容易做好人不是吗?这个世上有什么是普遍的对等?就连月光也有照不到的角落,更何况人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