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作话

“别叫!”姜思思先一步止住他。

粘稠的血腥味在喉咙口弥漫,姜思思勉强将剩下的血咽回去:“没用的。”

在宣告说她可以脱离开始,姜思思就发现这具身体正在缓慢崩坏。

她第一时间让系统封掉她的痛觉,若不是这口血实在咽不回去了,她还能忍更久。

姜思思抬头,却被岑沧海凝望她的眼神震慑了一瞬。

“你……”她不自觉开口。

这一声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岑沧海扭过头去,掩饰般抬起手。

“一定要走吗?”岑沧海轻声问。

姜思思沉默了一会儿。

“生死有命。”

“……”

岑沧海低下了头。

-

姜思思身体渐渐好转,前线也捷报频传,似乎是岑沧海他们占了优势,双喜临门,这几日连侍女们脸上都有些许喜色。

系统一直在催她早点回家,什么岑沧海、岑泓,都别管了,让这两兄弟自己撕去。

但到了这时候,姜思思反而犹豫了。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一直以来的困扰,就这样问出声。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温柔的语气难得带上了正经:【是的,它是真实的。】

姜思思有些恍惚,心上大石落下,她语气沮丧道:“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好。”

系统道:【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我不该那样对他。”

岑沧海一直都很敏锐,短短的几句话就能判断出他的处境,也对她的未尽之言了然。

得知留不下自己,岑沧海选择了放手。

可他表现得越是平常,姜思思心里就越不好过。

【如果没有你,他会过得更不好。】系统冷静道。

姜思思眯起眼睛:“你知道什么?”

系统语气神秘:【蝴蝶扇了扇翅膀,就掀起一阵飓风。】

姜思思皱眉:“蝴蝶效应?小说世界也适用?”

【在你选择改变的一刻,这里就是真实的。】

说完这句话系统就下线了,无论姜思思怎么叫都不答应。

姜思思叹了口气,自己马上就要回家的人,干脆快刀斩乱麻,反正这里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了。

怀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思,姜思思迟迟没有让系统将她复活。

她选择等待战争结束,找到岑泓,彻底铲除最后的威胁。

吐血这种事,来多了也不新鲜了。

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姜思思还能出去耍两招,只是有点费手帕。

岑沧海眼底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姜思思偷偷问系统,能不能再抽个卡,给岑沧海兑两瓶补药什么的。

系统却说,她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法再使用系统的力量对这里造成干涉,这让姜思思有些失落。

这一日难得岑沧海闲了下来,姜思思逮住机会,把岑沧海叫出来。

他们两个,一个习惯吐血,一个走两步就气喘吁吁,谁看起来都活不长。

姜思思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仅剩的一些小道具放到桌上,全部推给岑沧海。

“给你。”

岑沧海没动。

姜思思说:“这里还有一份说明,怎么用的,我都写上面了。”

岑沧海把写满了的姜思思狗爬字的纸叠了两叠,小心翼翼地放进袖子里:“我会好好保管的。”

姜思思:“别急着收啊,你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问过我再说。”

岑沧海平静道:“问过你,便会懂了吗?”

姜思思脱口而出:“当然。”

岑沧海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姜思思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她好像知道岑沧海话里有话,却不敢点破。

她掩耳盗铃一般地一股脑将东西推到岑沧海面前:“就这样。”

姜思思起身要走,岑沧海低声道:“我宁愿不懂。”

情之一字,太轻又太重。

说出来的分量太轻,远不能让姜思思改变主意,放在他心里的分量却太重,让他无法割下来丢弃。

岑沧海苦涩地笑:“你走吧。姜思思。”

姜思思的身形顿了顿,脚步迈开不稳,但她没有回头。

“我就知道……”岑沧海喃喃道,“骗子。”

骗子。

-

战争结束了。

姜思思听说,岑泓的尸首在杜家被发现,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系统彼时才冒出来:【这下放心了吧。】

姜思思怅然:【统,我就要离开你了。】

系统不理她的感慨:【你还有最后一次十连的机会,要用吗?】

姜思思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喜道:【你不早说?】

【这是你离开这个世界的奖励。】系统说。

姜思思想了想,她说:【好。】

十连后,她得到了所有的剧本。

一页页的翻过去,等翻到最后,所有故事真相大白,外面的世界也步入日暮。

本以为剧本里迎来开局杀的岑沧海竟然没死,他只是最后成为了本书最大的反派,给“主角”使了很多绊子,在后期,几乎所有坏事都是岑沧海干的。

他杀人放火,栽赃陷害,简直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心狠手辣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恶劣,他成了一个只会针对主角的丑角。

系统说:【冷静。】

姜思思抖着手说:【冷静不了!】

系统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道:【人都死了,没必要。】

姜思思没理系统,直接冲进院子。

“岑沧海——”声音戛然而止。

岑沧海红着眼睛回过头来。

姜思思还维持着推门的动作,房间里面有三个人,聂爽站在一旁掩面抽泣,岑沧海跪在地上,床上则躺着身着黑衣的聂天宁。

聂天宁嗓子如漏风的风箱,嘶哑得不成样子:“丫头……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姜思思大脑一片空白,她木木地走过去,聂天宁贴近她的耳朵,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

姜思思沉默了很久很久,聂天宁看着她,呼吸渐渐轻微,像是在长久的沉默中,知道了她的回答,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阖上了眼睛。

与世长辞。

聂天宁的后事是岑沧海一手操办,姜思思在匆忙中,恍然惊觉,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岑沧海了。

胜利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蒙上了一层阴影。

等再一次见到岑沧海的时候,姜思思第一个想法是,他又瘦了。

岑沧海也看到了她,两人与人群中遥遥相望,最终是岑沧海先转过头去。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容不得他停下来。

想到少女清亮的眼眸,岑沧海垂下攥得死紧的拳头。

……抑或者不敢停下来。

-

等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岑沧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

在越王作乱之下,原本的储君太子和皇帝都已死去,现在上位的是二皇子。

比起太子,二皇子更加低调,也更加聪慧。

聂天宁早与二皇子有私交,这下江山稳定,对着聂天宁唯一的外孙、此次战役的大功臣,二皇子十分礼贤下士,准备赐岑沧海一个异姓王的待遇。

但岑沧海拒绝了。

夜阑人静,他推开了在都城的住处。

聂爽上前来替岑沧海换上披风,悄悄道:“大人,那边来信,说姜姑娘……失踪了。”

岑沧海停了停,声音没什么变化:“是吗?多久了。”

“七日了。”

岑沧海脱下靴子,小厮服侍他更衣,引他去沐浴。

“随她吧,不用找。”

聂爽隐约听见岑沧海在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听从岑沧海的话:“是,大人。”

岑沧海让小厮出去,而后将自己埋在水下,睁着眼睛看水波荡起来,整个世界都摇摇晃晃。

噗噜一声吐出一个泡泡,岑沧海无声道——

骗子。

在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岑沧海抑制住想要呼吸空气的本能,渐渐在浴桶里躺倒。

力气一点一点被抽取,脑子混乱,胸口疼得快要炸开,就在岑沧海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秒。

哗啦一下,他被人提溜起来。

水花顺着他的肌肤溅在来人的身上,岑沧海头晕目眩,对上了一双满含怒火的眼睛。

“——岑沧海!”

-

七日前。

姜思思自己一个人爬到高处,她看了一夜的星空。

她说:“给我讲讲,我死后的故事吧。”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说,哪个世界的。

姜思思想了想:“两个一起?”

系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当听见父亲在五年后会再娶,他将拥有一个安详的晚年时,姜思思微笑起来。

站起来拍拍屁股,初升的朝阳落在姜思思的眼中,把她冷淡的眸色都染得暖黄。

她不肯移开眼睛,直至眼睛被阳光刺激得落下泪来。

唇角勾起一个笑容,她说:“再见,系统。”

在暗处的系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它礼貌道:“再见,女士。”

-

很多孤独的人都会迷茫在人群的正中央,他们不知来路,不知归处。明明是想让人群将自己淹没,最终只会被更大的孤独紧紧拥住。

当本来就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的人,失去了最后一份在意,那么……他会窒息而死。

因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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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思:【你的复活计划是什么?】

系统:【只要你是真心地想要回家,你会在病床上醒来,只是做个手术的事情。】

姜思思:【真心?】

系统:【但凡有一丁点动摇,你会死。】

姜思思望天很久很久,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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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沧海愕然睁大了眼睛:“你……”

姜思思暴躁道:“你什么你!给我好好珍惜这条我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命啊倒霉世子!”

-正文完-

-----------------番外聂君雪-------------------------

聂君雪第一次见到太子,是在父亲和他兄弟们的庆功宴上。

这年,聂君雪八岁。

那一日张灯结彩举国欢庆,皇帝更是亲自授下大将军之名,邀聂家上下以及其他朝廷重臣去江东殿共同赴宴。

聂君雪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宫外面,也有这么壮丽的宫殿。

因着男女分席,男人们忙着推杯换盏,女眷们也不住地劝酒说话。

小小年纪的聂君雪对京城的第一印象是热情,琳琅满目的宫灯,到处都热火朝天,笑声闹声处处可闻。

她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

太热了。聂君雪想。

偷偷溜出来放了会儿风,将脸上的热意吹散后,聂君雪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

前面的水塘漆黑一片,沉沉的水面像是异兽的喉咙,要吞她进去。

但聂君雪并不害怕,她会水,水性还很好。

她只是有些苦恼,该怎么回去,若是一个人乱走到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就不好了。

小小的脑袋对着水面发愣,在外人的眼里看来,这个小姑娘像是与家人走散了,非常迷茫。

太子正拿了东西往回走,他停在廊檐处:“你是哪家的小孩。”

聂君雪应声扭头。

好亮的郎君。

这是聂君雪的第一个想法。

那人慢慢走近。

好俊的郎君。

这是聂君雪的第二个想法。

呆呆地看着太子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小半个头,若是站直了,聂君雪能平视太子,只是她蹲着,自然只能仰着头看他的脸。

太子见她还是不回话,身上的衣服也不像奴婢,他想了想,怕聂君雪不小心滚下池塘,便伸出手去:“你牵着我吧。”

这个时候的太子,是素有仁德之名的小少年,刚过十一,平日里最是心软。

聂君雪的目光下移到那只修长的、洁白如玉的手上。

和握惯了刀枪棍棒的她不同,太子的手写满了养尊处优,连纹路都流畅顺滑。

聂君雪顺从心意,大大方方地握了上去。

好滑。这是聂君雪的想法。

好粗糙。这是太子的想法。

但只是一瞬,太子便将聂君雪拉了起来,这一拉便发现,本来以为的小女孩一点也不矮,她与他一样高。

这时候太子心里已经有些悔意,想松开手,但聂君雪不知道太子心里的挣扎,手捏得紧紧的,太子悄悄挣了两下没挣脱。

“你是不是从前殿过来的。”太子问。

聂君雪乖乖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