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之皱眉喝道:“住手!”欲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她左、右手的食指已被那钝重的剑胎边缘生生挫断!
大股鲜血从她断指中涌出,惊龙般在剑胎上游走,发出道道诡异的红光。
突然,这道红光宛如受了无形的催动,向四周的夜空迸射开去,宛如一团跃动的火焰。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响从夜空中传来。
那笨重的剑胎上竟然被血液染出了条条裂纹。
楼心月紧咬双唇,突然一抖,裂纹化为无数尘埃碎屑在她的劲气催逼之下,片片飞散!
一道流转的光华就从纷飞的碎屑中,破空而出。
龙吟之声响彻天际。
满天光晕渐渐散去,在她颤抖的双手间还原为一柄长剑。
它看上去仿佛有形无质,如玄冰,如流沙,如月影,如光束。与其说是一柄宝剑,不如说是一丛化为剑形的光影,还在沿着剑的轨迹,不停地流动。
只有那无尽虚无流光中一道淡淡的血痕,宣誓着它的存在。
卓王孙望着楼心月,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终于淡淡道:“对于一个剑客,食指断损,意味着此生都不能握剑。她奉上的不仅是她的血肉,还有她一生对剑之诚。”
他目光转向杨逸之:“因此,你不能败。”
杨逸之神色渐渐肃然,点了点头。
楼心月起身,踉跄了几步,来到杨逸之面前,将这柄光影之剑捧至胸口,怆然笑道:“我命这柄剑为‘心月’。”
她凝视着他,眼中透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风月,无关乎剑,只在你心中。”
杨逸之没有答话,默默地接过了这柄“心月”之剑。
此时,一切言语,一切行为皆是多余。
他只能用旷绝天下的一剑,来回答楼心月所问之心,也回答卓王孙所问之剑!
十五的月华,流光溢彩。
这是天宫姮娥一年中最灿烂的风华,此时又将为谁而绽放?
心月之长剑,映月生辉。
这是铸剑师一生中最神奇的作品,如今又将为谁而舞动?
杨逸之握剑的手,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洁白,那么修长,毫无瑕疵。
而那柄心月剑,就宛如流沙一般,在他的指间不住流动。
突然,他的手动了。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退却了光芒,唯一的光束就在他手中,轻轻流动。
但这并不是一柄剑,而是绝代佳人临去时的那一道眼波,那么美丽,那么凄绝。
他闭上了双眼,但仍能看到这道眼波的哀怨。
他隔绝了听觉,却仍能听到不知来自何处的啜泣。
他阻断了触觉,却仍能感到她手中的颤抖与温暖。
他没有遵从任何的招数,而只沿着心灵中那茫不可知的轨迹,让手中的这柄长剑在月空中尽情挥洒。
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感到了心月剑在他掌心哭泣,为这至美的一剑哭泣。
手中传来心跳的声音和鲜血的温度。
那是她无法言说,却也永无尽头的深情厚意。
仅仅在那一刻,他们的心灵,被这柄长剑牵系,一起跳跃。
对于他,是知己的心意相通。
对于她,却是爱侣的同声共息。
他们注定了无法交会到一起,但却在这偶然的相遇中,将这片刻的美丽变成心底永恒的记忆。
剑尖微微颤动,沿着漠不可知的轨迹向卓王孙飞速划去。然后凝滞在他身前一尺处,突然暴散!
流沙般的碎屑在空中划出优雅的轨迹,然后沉沦。
卓王孙的真气并没有分毫催动。他也沉浸在这一剑展现的天地大美之中,没有任何举动。
心月剑并没有毁在卓王孙无坚不摧的杀气下,而只是因为,这仅用三日时间铸成的长剑,无法承受这一剑的威力,也无法承受这一剑的美丽。
越惊艳的美丽,越只绽放于刹那。
杨逸之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晶莹的沙满空飞舞,他的神色也不禁有些落寞。
他目光投向楼心月,他的声音也轻得仿佛来自天际:“多谢。”
多谢。
多么醇厚的两个字,宛如知己间肝胆相照的美酒;又是多么冰冷的两个字,宛如天人两隔的天涯。
多谢,是万种柔情的断尾,也是一生相思的无奈。说完这两个字,所有的恩爱情意就都不会开始,余下的,只是朋友。
虽然,他的语调中有无尽的无可奈何,但却也是如此坚定。
楼心月望着他,点了点头——能做他的知己,或者也是一种幸运吧。
她的笑意中满是泪水,然后缓缓倒下。
卓王孙眉头紧锁,似乎还在为刚才那一剑感慨。
良久,他长叹一声道:“你走吧。”
杨逸之看着他,没有回答。
卓王孙缓缓道:“这一剑的确妙绝天下,但我放你走,却不是因为这一剑。”他看了楼心月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而是因为,三日之内,你竟能取走一个人的心。”
他的话语中有淡淡的感伤:“我总认为,能伤人心的剑法,才是真正的剑法。”
杨逸之默然无语,良久才道:“我已辜负她一片心意,决不能让她因我获罪。”
卓王孙摇头道:“此风、此月、此剑、此人……何罪?”
杨逸之拱手示谢,落落无言。
卓王孙又道:“今日,我占天时地利人和,若与你一战,即便是胜,也是胜之不武。”
他挥手送客,道:“异地再见之时,便是你我决战之日。”
杨逸之看了看楼心月,却终于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明月依旧照临在他飞扬的白衣上,凄清中更多了几分哀伤。
这白衣上,又承载了多少不能负担的心意,尽归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