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斥着压力,有些是来自姬云裳的,有些是来自那个慢慢走过来的青衣人。杀气在空中纠结,盘绕,好像互相敌视的狮子,张牙舞爪相向,急于将对手打倒。
那青衣人的步伐沉稳,一步步地缓缓踏下,姬云裳忽然发现,她的杀气竟被这一步步压退!
他身上的杀气,似乎是他心神的一部分,并不需要真气的鼓涌,就可以喷薄而出,甚至能同天地元气相抗衡。他仿佛有两个躯体,一个躯体穿着青衣,负手而立,脸上挂着淡淡的神情,似乎天下万物,都不在其眼中;另一个躯体却为无形的杀气充斥,在他身后展开巨大的阴影,薄天地而立,仿佛那跳动末世之舞的神明,一手持着太阳,一手持着明月。
他就是整个宇宙的主宰,而天下万物也欢欣于他的凌虐。
现在这凌虐也降临在姬云裳的身上。
杀气如刀,铮然奏响在她的耳边。
这并不是说她的武功没有他高,绝不是。而只是在杀气一道上,这个青衣人得天独厚,他就仿佛是司杀戮、毁灭的神祇,绝没有人能在杀气上强过他!
姬云裳瞳孔渐渐收缩:“卓王孙?”
青衣人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回答。似乎只要他往这儿一站,别人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一般。姬云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轻轻拂袖,方才一击制造出来的赫赫声势,也渐渐散漫在夜空中。
卓王孙的青衣更仿佛秋夜未明的晨曦,变得有些耀眼。
随着卓王孙不语不动,这青色也越来越亮,渐渐不可逼视。
姬云裳黑裳如水,在月色中微微摆动,她微笑道:“几年不见,你的武功也大进了。”
她的面容陡然森严,双目傲凤般挑起,冷冷注视着卓王孙。她的话也一如她的仪态,威严无比:“你以为借着阵法,就可以将我困在此处吗?”
她的袍袖忽然两下分开,那飞舞的彩裳仿佛是凤凰那辉煌的羽翎,带着光明没入太炎白阳阵中。那个沉寂的阵势宛如突然苏醒般,竟发出了一阵山峦崩倒般的轰鸣!
一点一点,这个阵势的力量重新振发,启动,但却围绕在姬云裳的身边,化为她手中的绕指柔。
姬云裳看上去如同暗夜之神,缓缓道:“你一定想不到,步剑尘创设四天胜阵的时候,留了一只隐钥!”
秘阵轰鸣,似乎在响应着她的话。狂霸的力量激绕在卓王孙周围,随时都可将他撕碎。在这股开天辟地般的力量烘衬下,姬云裳有着天下无敌的威严。
她看着卓王孙,就如看着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么,我该如何杀你呢?”
她知道,就算卓王孙手下有十万死士,也无法在短时内突破太炎白阳阵。就算他有无敌的武功,也无法击败身、阵合一的自己。
所以,他败了。
卓王孙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他并没想到,四天胜阵中,竟会藏着这等隐钥!
但这惊愕只是一瞬而已,他的头抬起,再度盯着被秘阵力量缭绕于空中的姬云裳。
姬云裳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不安。
卓王孙的眸子中没有半分惊慌,而是淡定、是霸气、是将世间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从容。
他就仿佛雄踞大地的王者,就算在强敌环伺中,他的威严仍不容半点侵犯!
他的目光炽烈,杀气宛如无形的雪浪,随着目光蒸腾而起,化作长虹,贯穿整片天空。他的声音,清越无比:“羁留夫人在此,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
姬云裳没说话。
吞天纳地一般,卓王孙气势烈然地跨上一步:“证明我是不是有做这个阁主的资格!”
姬云裳不语,她的眸子变得清澈起来。每当这样时,就表明她开始看重她的对手了。
“华音阁有华音阁的规矩,为华音阁的阁主,一定要领悟春水剑法的精髓。”
姬云裳淡淡道:“自我走后,华音阁还有规矩吗?何况……”
她黑色的眸子垂照下来,照着这个狂傲无比的年轻人:“何况,没有见过春水剑谱的你,又怎会领悟真正的春水剑法?”
卓王孙狂笑,他猝然厉声道:“简春水告诉我的!”
姬云裳脸上蔑视的表情骤然顿住,她实在没有想到,“简春水”这个名字,会被人这么直接地叫出来。几十年来,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被代以“简老先生”“华音阁第一任阁主”“春水剑神”等名号,如此突兀地叫了出来,还是绝无仅有的。
这一声,显然对姬云裳起了很大的作用,她淡淡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一如白阳阵中微微散淡纷飞的冷雾:“简老阁主告诉你的?他怎会告诉你?”
“拔剑!”
卓王孙并没有拔剑。他的笑容也没有消失。
“我的规矩想必夫人也知道。”
“杀名人要用名剑,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一把剑,我就用这把剑杀死他。”
“但夫人没有。因为夫人本已在天外。”
“所以,我不同夫人动手,只施展剑法。”
说着,他凌空一指点出,真气嘶响,在地上激起一道尘土。真气纵横,瞬间在地上刻了几道痕迹。
那是几道很淡的痕迹,并没贯注浑厚的内力,也没有宏大的声势。
卓王孙所有的杀气、霸气却在这几行字写完之后完全消尽,他负手而立,笑容也变得温煦起来。
姬云裳却脸色大变,她紧紧盯着那宛如龙蛇蜿蜒而出的痕迹,目光渐渐变得落寞。
总有一种人,会成为天下的王者,他们如朝阳一样升起,多重的云都遮不住。这世间的规矩,却不是为他们设立的。
这几行字,并不是春水剑,不是简春水创的春水剑。
它是卓王孙的剑法,是他自己所创的招数。这招数并非春水剑法,但威力奥妙,却并不在春水剑法之下。
如何能说他不懂春水剑法的精髓?他又何须看春水剑谱?
啪的一声响,她手中的树枝,被握成了一团尘埃,爆散在夜色之中。
她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是春水剑法。”
卓王孙道:“多谢。”
姬云裳默然片刻,突然目光一凛,静如秋月的双目中也透出一种刻骨的寒冷:“我让吉娜把苍天令带回给你,本是想向你换一个人——青石天牢中的那个人。”
卓王孙淡淡笑道:“夫人是想救他出去?”
姬云裳的声音陡然一沉:“我只是立下过一个誓言。”
她的声音悠远清冷,宛如九天鸣凤:“我若当日不死,日后无论千山万水,也要斩他于剑下!”
她那袭夜色一般的大氅仿佛也感觉到她心底的怒意,如水波一般鼓涌而起,在夜风中猎猎飘扬。
卓王孙一言不发,依旧淡淡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渐渐平息下来。
她注目卓王孙,冷冷道:“你是否以为,以我现在的力量,已不能和你一战?”
卓王孙摇头道:“看来夫人还不明白我施展春水剑法的用意。”
姬云裳默然。
卓王孙已是华音阁主,他向姬云裳显示剑法,便是希望得到她的认可。纵然她已经离开华音阁,做了曼荼罗教的教主,他仍然要她认可。
因为他永远当她是华音阁的仲君,他并不会对她出手。
这并非怯懦与退让,而是宽容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