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亲自过来开了门,等他们进来后,边关门边唠叨:“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太太都问过好几次了。你们还没吃饭吧?”
“今天有点儿事情耽搁了一下,”方浩儒把车钥匙递给了梅姨,“我们一会儿吃饭,先上楼洗洗换件衣服。”
“浩儒,”梅姨拉了他一下,指指远处客厅走廊边方于凤卿的书房,“太太还没上楼,估计是在等你们回来呢。”
方浩儒望了眼书房的门,对梅姨点了点头,领着陈溪往一楼的洗手间走去。
进了洗手间,他指了指洗手台对陈溪道:“你去把脸洗一下,然后到妈的书房跟她打个招呼。”
“我?”陈溪愣了一下立即摇头,“我不去!”
“我跟你说啊,妈肯定是在等你的,估计也是想鼓励鼓励你——”
陈溪立即打断他:“那你陪我!”
方浩儒看着她,叹了口气,拉她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抽出一张面巾打湿,边替她擦脸边说道:“妈今天在会上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可她其实一直挺担心你会受不了。你看你在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都那么勇敢,怎么见她一个人就不敢了——让我看看!”他扶正她的脸端详了一下,“嗯,小花猫能冒充波斯了——去吧!”
“你陪我去嘛——”陈溪娇蛮地拽着他的西服前襟不肯放手。
“我不是已经陪你洗完脸了吗?你自己去妈那儿,我去算怎么回事儿啊!快去,听话。”
“不去!”她索性抱住了他的腰,“你不去我也不去!”
“嗨!你这就不懂事儿了啊,白天你是怎么表现的?妈还夸你是‘称职的经理人’呢……”
她使劲把脸埋进他怀里。“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听!”
“我生气了啊,松开!”
“不松!”
方浩儒摇了一下身体,陈溪果然像只小树熊一样缠绕着他不动。
他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威胁的气氛:“我数三声啊,想挨揍你就别松手!一——”
“二!三!就是不松开!”她仰头看他的表情,忽然觉得他“盗版”自己平时的招数特别滑稽,禁不住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嘘,嘘——梅姨还在外面呢!”他赶紧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头又摁回自己怀里,尽量捂住那捣蛋的声音,接着挪了挪沉重的身体,伸手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老婆,老婆,你站好……”方浩儒用力扳开陈溪的手,一本正经地捧起她的脸。
陈溪却仍然止不住笑,身体的重心还在他身上。
“你听我说啊——站好了!我跟你说啊,你今天晚上的表现可不好啊,又哭又笑的,折腾我半天了,弄得我一身都是你的鼻涕眼泪,还不放过我……老公还没吃饭呢,你忍心让我挨饿呀?别磨蹭了!快走快走!”他说着就把她往门口拉。
“哎呀——我不去嘛!我害怕——”她又用身体挡住门把手,不让他开门。
“你怕什么呀?妈又不是老虎——再说她吃过饭了,不会咬你的。我可没吃呢,再不去我咬你啊!”方浩儒边说边把陈溪硬拖了出去。
被拖出洗手间进到廊厅,陈溪立即站直,不敢再耍赖了,眼睛扫了一下周围,还好没人。
方浩儒站在陈溪身后偷着笑了笑,低头对她耳语:“你呢,现在去跟妈打个招呼;我呢,上楼洗洗换件衣服,然后等你一起吃饭——快去!”说罢不等陈溪反应过来,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便踉踉跄跄地站到了方于凤卿书房的门前。他的力量用得恰到好处,再大一点,她就会贴在门板上。
陈溪站在门口,刚想敲门,手又缩了回去。她觉得难为情——进去了说什么呀?近日来她们婆媳之间都是冷冷淡淡的,就算今天婆婆帮了她,但是要她去说软话,就觉得自己特虚伪……
老天爷啊……能说些什么呀……陈溪摸摸头,忽然急得直搓手,接着又把耳朵侧过去听了听,好像没什么声音嘛,可能婆婆不在里面了……于是她夹起肩膀悄悄转身想要溜走,一抬头却发现方浩儒正在上了一半的楼梯上盯着她,见她看到了自己,立即扮出一副凶相瞪了她一眼。
陈溪回了一个苦巴巴的鬼脸,不情愿地转回身,鼓足勇气,拉开一副要砸门的架势,接着却轻轻地叩了叩门。
“请进。”婆婆真的在里面……
陈溪闻声便哭丧着脸在心里默默画个十字,立即又端正了表情推开门进了书房。
“唉……回到家里就淘气!”方浩儒无可奈何地轻摇了下头,继续上楼梯。
方于凤卿正坐在摇椅上看杂志,见陈溪进来,顺手推了下老花镜,又低下头看手中的杂志。“你有事吗?”
“嗯……妈妈……今天谢谢您。”陈溪走近一些,手背在身后,像个站在老师办公室里的小学生。
“谢我什么?”
“谢谢您——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我从来不随便施舍机会给人家,你没必要谢我。”方于凤卿依然边翻着杂志,边晃着摇椅。
陈溪看着她,小声道:“我心里明白的,我性格太直,有时对您……缺乏尊敬,但今天如果不是您,我肯定就没有机会了……”
方于凤卿瞟了陈溪一眼,没有说话,放下杂志,拿起托有茶杯的茶碟,用茶匙搅动着杯中的奶茶。曾听梅姨讲过,太太手中的这套茶杯乃早已绝产的名瓷FOLEY存世不多的珍品。仔细看杯子,描金部分均采用24K黄金,杯壁上逼真的手绘葡萄藤蔓将十九世纪欧洲静物油画特有的形态语言浓缩于小小的瓷器之上,可谓精妙绝伦。据说方于凤卿心情好的时候,便会用它来享用香茗。少顷,她又将匙轻轻放入茶碟内,端起杯抿了一小口,随即用左手将杯及碟放回茶几,用右手拿纸巾拭了下嘴角,又看了眼儿媳,慢慢说道:“从一开始,你的确是凭借方家媳妇的身份坐上了人力资源总监的位子。之后或许,也是借浩儒的光——他特批了你转职到渠道部。不过那以后,你靠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地熟悉新工作,我想,大家都有看到的。这期间,浩儒不但没有再护着你,似乎又后悔让你调职,还成了你最大的阻力。我其实有去了解过,近段时间,各部门对你的表现给予了不少好评,我也留意过,那些评价算是客观的。今天,我没有再以方家的名义、以你是方家人为由来决定这件事,只是在大家面前完成了一次公平公开的批评惩罚,然后,再由他们来决定,是否可以接纳你……这个过程中,是你自己经受住了考验,我也只是再主持了一次公道。要明白:有些刚毅,不是随便可以从书上或是别人身上学来的,必须要经过一个残酷的锤炼过程——‘凤凰涅槃’的概念,你懂吧?”
她停顿一下,见陈溪点点头,又继续,“所以,事实证明,这一次的机会,你没有再依靠方家或是浩儒,而是用自己的代价争取来的。我只是出于公平角度必须要给你,没有个人的感情在里面。希望你自己好好珍惜,否则再失去了,你还有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懂的,不管怎样,妈妈,我都很感激您……”陈溪发觉自己竟笨嘴笨舌的,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对着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倏地回响起Mr.Cheong那一番关于“以德服人”及“虽败犹荣”的言教,心中豁然一亮,也终于理解了他所说的——人的成长,是要靠自己去经历和总结的。
方于凤卿望着面前这个倔强而又憨直的儿媳,轻轻叹了口气,依然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你这几个月是怎么用功的,我都有了解。虽然你在家里还是任性、不够懂事,但你在公司里的为人处世,以及可以在逆境中带动起整个团队,这个能力还是蛮难得的。这些,你比楚楚和浩佳都成熟很多。浩儒尽管也经历过不少磨炼,可是如果讲这种不屈不挠的坚强,他也许还比不过你……这是客观的。所以,将来有这样的你在浩儒身边,我很放心……以后尽量不要加班,按时回家吃饭,这样我就更放心了。”
陈溪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嗓子发堵,说不出话,使劲点了点头。
“好了,其他的话我今天在会上已经讲完了,也不多废话了,去吃饭吧。”说罢方于凤卿离开摇椅,绕过陈溪身边,径直向房间门口走去。站在原地的陈溪接着听到婆婆在门口叫小蓉:“你去告诉梅姨,给小溪热汤时,再放点枸杞。”
陈溪临离开书房时,方于凤卿又叫住了她。“小溪……我曾听浩佳讲:虽然家里人都认为我偏心浩良,但你感觉,我最疼的……还是浩儒。”
“啊,妈妈……我那都是瞎——”陈溪慌忙要解释,被婆婆轻轻摇手挡住。
“我知道,浩儒一直都在暗暗怨我偏心……我只是想告诉你:浩儒也是我的心头肉,只是有些事……暂时还没办法得到他的谅解。还有,你应该还记得,上次你借严子冰来推荐林墨做方讯的市场总监,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是有道理的,不过当时我倾向Smith,也是有别的原因……或许以后,你们会明白一个母亲的苦衷。”方于凤卿轻轻叹气,“不多讲了,去吃饭吧!”
“哦……那我出去了……”陈溪木木地应着,出了书房并关上了门,边走边蹙眉思索——今日婆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维护自己,可为何那次聘任却对明摆着的道理视而不见?就因为事关小儿子?她实在搞不明白:德高望重、深明大义的婆婆,怎么对两个儿子的情感表达会有如此大的差别?而婆婆今天居然主动提及那次市场总监的聘用,还说陈溪是对的……难怪事后并没有气势汹汹地责罚陈溪……可她又有什么样的苦衷呢?
然而依婆婆的风格,她不愿多说的事情,谁也不敢多问,即便敢问,也不会有答案,只能耐心等待。
第二天早晨,方浩儒驾车带着陈溪一起去公司。天色尚好,虽不算明朗,但也不阴郁,忽有零星的小雨点轻轻打在车窗玻璃上,车上的广播正好在播报天气情况:“气象台四月二十一日预报,今天白天到夜间,气温……华北、黄淮、江淮、江汉、华南等地区有小到中雨或阵雨……”
“真难得啊!北京终于下点雨了。”陈溪将车窗玻璃开了一条缝,让那细小的雨丝飘进来,又将鼻子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不沾尘土的空气。
方浩儒扭头看她一眼,又面向前方说:“你喜欢雨啊?难怪你那么爱哭!”
“爱哭怎么啦?”陈溪大大咧咧地笑道,无意间想起两年前的往事,正巧等红灯,她转向方浩儒,“老公,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前在广州机场看到的那一阵太阳雨?”
方浩儒会心一笑,伸手摸了下她的发丝。“你还真是会作乱的小雨……”
“什么嘛——”她咯咯笑着,绽开满面的娇艳,“我这种雨啊,你给点阳光就灿烂!”
不多时,车驶进公司写字楼的地下车库,方浩儒将车挪进车位,随口道:“我今天可能五点左右结束,你下班了就过来我办公室,再一起回去。”
陈溪边解开安全带,边说:“晚上我不跟你一起回家了,我要去买东西,然后自己打车回去。”
“买东西?你带卡了吗?”
“没有,我忘了。不过我自己的卡里还有‘私房钱’呢!”
“私房钱?”方浩儒觉得好笑,继而逗她,“你什么时候也背着我开始攒私房钱了?好不容易收了你的车、扣了你的工资,居然还有个‘小金库’!”
“天底下的老婆都背着老公有自己的私房钱,我为什么就不可以?”陈溪挑起秀眉,一脸的得意,又伸手钩住他的脖子,“这几个月呢,老公你得养着我,供我吃,供我穿,还得陪着我玩……所以呀,我准备提前讨好讨好你——过几个月不就到你的生日了嘛,我决定用我的私房钱给你买件礼物!”
他听了呵呵笑开:“几个月以后的事儿,你现在忙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