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死了。”计五对光头说道。
巫亘拖着长腔的那句“大王崩”,计五没听明白其中的含义,却听出巫亘腔调中的悲怆。
直觉告诉他,右相没死,死的是大王,不然那一声哭嚎,不该那样悲凉。
光头没有反应,睁眼看着天,眼角有血水流出。
计五轻轻在光头身上踢了踢,仍是没有反应,凄然一笑:“光头叔,大王死了,我也许可以不死,若有可能,我会想法子保你不死。”
光头仍痴痴呆呆看天,对计五的话毫无反应。
“若是右相大人死,你也许不用死,只是你这样子,想必是无法保我了。”计五忽然凄凉一笑。
计五低头,自己的双臂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拉得开弓,甚至不必还能不能用得上力。自己一身武艺,全在一双手上,若是废了,便是无用之人,那时节,王子伴学肯定是当不成了,不知甘盘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小弟?
计五见光头全无动静,索性慢慢坐下,坐在光头的身边:“光头叔,你曾对我说,大邑商连空气都是自由的,现在看来,这世间何曾有自由之人,不是利用人,就是被人利用。一旦成了无用之人,光头叔,你说,我们该去何处找这一口吃的?来大邑商这一路,想来也不会比去幽都的路更容易,若非运气使然,我在路上已不知死过好几回了。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跑了,陪老族尹死在计地,也好算是死在故乡。”
说到死,计五突然想起隗烟,这些天他努力想忘掉的女人。
这一刻他却想对谁说说她。
“光头叔,你知道吗,我找到女人了。”计五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眼角却有计五自己也不察觉的泪,“她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她。”
“你现在若是能说话,一定会问我,她现在在哪里。说实话,我也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时刻都想着我。嘿嘿,光头叔,你猜,隗烟现在会不会就在天上看着我?”
计五坐着,眯眼看天,天上的星孛已经刺入太阳,只几丝赤色的彗尾缓缓飘动,似是挣扎。
计五将断臂小心放在腹部,他很困,也很冷,宫墙内又有声浪传来,这一次是众人齐声的祝贺:“大王崩逝,新王当立,请右相继位!”随即乐声起,乐声哀婉,其间隐有哭声传来。
计五与光头并肩躺下,慢慢闭上眼睛,隗烟便出现在眼前。
耳边传来光头粗重的呼吸声,计五明知光头不能回答,仍问道:“光头叔,你是听谁说的,大邑商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
…………
妇息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
她想象过大王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地对右相说:“余操持了二十来年,现在就把天下交给你了。”也想象过大王交托的不是右相子敛,而是画儿,她甚至想象到她英武的儿子跪在地上,双手接过父王交过的继位诏旨,郑重地对父王点头,眼神虽有悲戚,却刚毅坚定。她还想象过在朝堂之上,画儿意气风发地接受群臣和万国的朝贺……
然而,一切来的如此突然,和她之前想象的种种完全不一样。
看着大王在巫亘的怀中口鼻流血,在她眼前死去,妇息瞬间失去方寸,只能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
雀盛挥剑杀死把守宫门的宫甲时,她正抱住大王,一声接一声的长哭。
她哭得几乎晕倒,本能想抓住儿子的手臂时,才发现子画正与右相相对,子画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扭曲,怒视右相,蓄势待发。
妇息哭喊着儿子的名字,跑过去死死地抱住儿子不放。既然右相敢在这个场合动手,自然会预计到各种可能,她已经失去了足可倚靠的大王,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右相自始至终保持着镇定,更坚定了妇息的猜想,这是一场由右相发起、针对大王下毒、旨在谋夺王位的阴谋。
即便她自以为洞察了一切,也无力回天,从雀盛宰杀宫甲,章采领兵进入王宫禁地,将她和群臣包围起来后,她知道一切都晚了,大厦已倾,独木难支,她无法扭转已经被右相掌控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