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丑大人军报,亚丑大人率军攻入薄姑邑!”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正适合如此大好的消息。
大王仰天长笑,笑声戛然而止,回头冷冷看了低眉垂目的巫亘一眼,重回上首坐下,叫一声:“呈上来!”
寝玄连忙往大殿门口走去,寝玄拿过捷报往回才走到一半,大王按捺不住,才刚坐好,旋即又起身趋前,大步迎向手捧捷报正要呈上的寝玄。
“亚丑一日三战,每战皆克,于巳日夺城!哈哈,哈哈!”大王粗略地看了两眼,再次大笑起来,巫亘听得出,这笑声中有发自心底的开心,有积郁已久的怨恼,还有些许狂妄。
“亚丑说,若是事情顺遂,雀盛未日便领军返都,亚丑的儿子薄全将作为薄姑的使者来王都朝贡,亚丑继续留在薄姑善后。”大王一边读着捷报,一边掐指算日子。“未日便是昨天,看来雀盛返回王都的日子,与卫启差不多同时啊。”
大王激动得来会踱步,突然顿住身子,看向巫亘:“告慰先祖之后,余将为侯虎和薄全举办最盛大的仪式,为凯旋贺,为凯旋贺啊!”
大王说完,双手高举,将捷报向空中一扔,哈哈大笑。
寝玄待大王笑声稍微止息,上前躬身道:“处处捷报,小臣亦替大王高兴!恭贺大王!”
大王转头看着驼背坐着的巫亘,收起笑声,面无表情的四下里看了看,对寝玄说:“尔等退下,余有事要与大巫商议。”
“你不是说伐薄姑不吉吗?!”待寝玄等人退出大殿,大王指着地上的捷报,恨声道,“你看看拿上卷帛上写了什么!大胜!每战皆克!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吉?”
巫亘低着头,大王盛怒之下,把案几上一卷简册摔向巫亘。
听到风声,巫亘微微侧头躲避,却来不及,简册正砸中他的左边眼角,一丝血从眼睑上渗出,沁入眼睛。
巫亘闭上眼用衣袖轻轻地在眼上沾了沾,痛觉告诉他是小伤,无碍,只是心中屈辱难平。
“回大王的话,臣平生所学,只在‘敬慎天命’四个字,回顾从前种种,不曾有丝毫违拗。”
除了妇息……
巫亘想到那个女人,不自觉语气弱了三分。
看着暴怒难抑的大王,巫亘道:“伐薄姑不吉,不是臣说不吉便不吉,这是烈祖的旨意。”
“烈祖护佑大商!”不待巫亘的话落音,大王抢过话来,声音越发冷厉,“余早对你说过,你老了,已经老得无法领会祖灵的圣意,老得连贞吉凶吝都分不清了!”
伐薄姑果然是算错了吗?我果然是连贞吉凶吝都解不出来了。
巫亘心中莫名一痛。
随即巫亘想到在觋宫排出的那个姤卦,暗想:“阴滋牙,不可与长也!到底该如何解呢?”
“七天后便是下一旬的朝议日,还是由你提出来吧——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大王走到他面前,正对着他,弯着腰看他的眼睛,阴森森地笑。“上次你说宽限,我给你的宽限已经够久了!”
巫亘无言。
他可以无惧大王的淫威,但大王对妇息发出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他明知如此,却只能和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时一样,无处使力。
他站起身,看着大王素白长袍上腰间带夔牛纹的系带,默然一揖,往大殿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背后大王的声音响起:“余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彗星不祥的说法!”
巫亘听了,顿下脚步,对大王默默一揖,并不说话,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拍门。
门从开面打开,阳光欢跳着扑面而来,原本暗着的大殿瞬间明亮。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发现眼角的出血并没有止住,看外面的一切都带着血色。
走到廊道,他闭上眼,用衣袖再次沾去眼角的血。还未睁开眼,巫亘忽然觉得四周一阵骚乱之后,又突然安静下来。
他睁开眼,见王宫亲卫们都放下手中戈矛斧钺,跪伏在地。
巫亘抬头朝火星的方向看去,只见天空中有赤气出如绛帛,赤色光闪过后,一颗光亮的彗星,朝着太阳的方向缓缓行进,亘天而过,硕大的彗尾弯曲着,扭动着……
“蚩尤旗!”巫亘一惊,脱口而出三个字。
隔着仍充斥鲜血的左眼,巫亘望着弯弯扭扭的彗尾,看到彗尾带着的血红。这扭曲的彗尾,标志着这亘天的星孛,正是所有彗星中为祸最盛的蚩尤旗,他不由打破周遭的寂静,叫出声来。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一句。
这是荧惑星名字的由来。
他忽然明白了姤卦中那一句该如何解,心中更是忧惧。
我该如何凭一人之力,救商族于祸乱?他忍住要回头望向大殿的念头,驼着背,慢慢离开王宫。
“皋门之外,我的车还在等着我。也许,我新收的徒儿此刻也趴伏在地,跪拜不止吧。”离开大殿时,巫亘居然有闲心想起这个。
而此时,天上的星孛拖着长尾,发着耀眼的光芒,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太阳的方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