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计五、隗烟泞地一别,这次却只见到计五。上次郑达没想到寒嬉来得如此快,还未准备妥当,未得与计五详谈。郑达的意思,若能引来寒嬉,正好借机将计五放出弼人府,也算是完成右相交待的任务。
说到隗烟,计五不敢深想,端起碗,将酒一口喝干,不过片刻已经连尽三碗,酒意微微上头,一抹唇边残酒,淡淡道:“死了。”
郑达一惊,将才端起的就碗在案几上一顿,反问:“死了?”
大王着人去泞地核实寒燎死讯,去的人如何会在意与寒燎一同死去的奴隶和女乐坊的女子,因此并未回报,郑达知道寒燎死在计五手下,却不知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隗烟已死。
计五眼眶蕴泪,不愿让郑达看到,仰面看天,看圉中低矮的屋顶上扎得紧实的茅草。
郑达叹息:“樊氏兄弟,死了一个爱说话的弟弟,而今哥哥更讷言了。”
郑达没有直接说隗烟死得可惜可怜可叹,直接把话题引到樊品、樊替兄弟身上,“人生便是这样,不停告别,不停遇见,就是亲如兄弟,一样有告别的一天。”
“我从军的第一个什长,比我大一岁,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后来,我积累军功,一步步加官,当上了什长,当了他的百夫长,在军营中,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可以托付生死的那种。有次我带人百里奔袭,手下百人,只活下来我一个,他也死在战场上,我也低落了很久,但那又怎样,过了不到一个月,我一样和他人大口喝酒,大声说笑,只是偶尔想起他时,还有一丝难过。”
郑达重端起酒碗浅浅喝了一口:“可是你看,几年过去了,我已经能很轻松地说起他,那残存的一丝难过,早已被时间消磨光了。”
“不一样。我许她美好的未来,却没能给她未来,连着我自己的未来也没了。你的什长死了,但你们并没有共同期许的未来,你的官越做越大,还会有看重你的上官,会有更多忠心的下属。但隗烟不一样,樊品也不一样。”计五认真地看着郑达,“樊替死了,樊品的未来日子里再也不会有他,那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
计五沉默了很久,终于有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滴落,计五似是自语般低声说道:
“隗烟也是。”
郑达突然想到在他生活中一闪而过,却因为王子毒杀案重新回到他面前的芷儿,在战场上厮杀多年,郑达一直过着没有明天的日子,妇微将芷儿赐给他也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然而有那么一刻,他竟然对未来有了些许期待。
只是郑达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或许只是期待在不用办案的日子,有一个家可以回,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不用每日与曾经的樊氏兄弟一样,在圉中随便觅一处无人的木槛,和衣度过一个个良宵?
郑达端起酒碗,无言在计五的碗上轻轻一磕,喝了一口,叹息一声。
二人各自想着心思,相对默然。
木槛之外一人来报,看一眼计五,对郑达报告:“外面有动静。”
二人对视一眼,郑达问:“来了?”
来人点头。
“准备好了?”
来人再次确认。
郑达轻轻一笑:“怕的就是他们不来。”
郑达转头对计五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计五在木槛中,听到不远处的打斗声渐息,有人大喊:“有人劫圉,有人劫圉!”
不多时,喊声变成:“计五跑了,计五跑了!”由近及远,显然是追出弼人府去了。
计五苦笑,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明明自己还在弼人府好好的,怎么就跑了?
郑达笑呵呵进来,从计五手中接过酒碗,也不管是计五喝过的,咕嘟嘟一口喝完:“你跑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弼人府遍寻不着,只好当做计五已死,以后这世间再没有计五这一号人。”
“哎!你说,”郑达臂弯轻轻碰了一下计五,“以后我该叫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