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长安的春意淡淡地静悄悄地来临了。这天,成帝携飞燕走入御花园内。因为他俩在宫内再也坐不安稳了,被这温柔而又湿润的春意搅得神绪不宁,尤其他和她已有三年多的同枕共欢,她身上这座生命宫殿一直空荡荡的,皇嗣还是一个幻影,他们心情郁闷,精神不爽,非要到这人造明山秀湖间游览一场不可。他和她绕过假山,越过幽幽小径,攀过双曲拱桥,穿入雕龙刻凤的彩绘长廊,初春的园林美景虽然比起深宫大宅新鲜得多,但怎么也叫不醒他们内心的春意。成帝站在廊下,缄默无语,活像一尊石雕。
赵飞燕早已知道成帝内心的忧烦和苦闷,成帝年过三旬,无一后嗣就够苦痛的了,可是外戚王氏当权,太后经常干预朝政,使得他无所适从。她不愿意继续看着成帝那副痛苦的面容,随手拽了一下成帝的袍袖,将他拽到自己的身旁,两人双双坐在廊内的长凳上。
赵飞燕一看成帝闭目沉思,心里愈发觉得灰冷冷的。当她低下头时,一眼看见挂在颈下的龙凤璧锁,似乎即刻触到身上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自己正处青春年华,怎么能因为暂时不孕而一筹莫展呢?她振作精神,娇声细语地说:“你不愿看这春色园景,看看妾妃嘛。”
成帝看了看飞燕,只见她那双葡萄般的水灵灵的眸子流露着妩媚和多情,那张白里透红的鲜嫩嫩的脸颊荡漾着喜悦和春潮,他心中立刻燃烧起爱的火苗:“飞燕,你真美呀!”
“不。”飞燕摇了摇头,羞惭惭地吟诵道,“桃红李白斗新春,娇娘岂敢妄自尊。”
“人间都夸桃李美,你比桃李美十分!”成帝亦脱口接诵道。
“哈哈哈哈……”他和她高兴地大笑起来。
成帝再一看飞燕,不觉注视到飞燕胸前那颗金灿灿的龙凤璧锁。此物,乃皇家祖传瑰宝,象征着永恒的爱,标志着帝王家的无比尊严,只映衬得飞燕宛如仙子,更加妩媚。他用手抚摸着龙凤璧锁,往日去骊山行宫初观飞燕载歌载舞的迷人情景,又一次在他的思念里滚动。他忽的一下,将飞燕紧紧地搂在怀里。
赵飞燕感到无限宽慰和温暖,刚才的那种郁闷、冷落之感已经荡然无存。
她喃喃细语道:“陛下,妾妃我对不住你呀……”
“不,我们的太子会有的,将来一定会有的。”成帝说着松开双臂,兴致勃勃地说,“走,咱们去昭阳湖畔。”
他和她走下长廊,来到昭阳湖畔。湖上微风拂面,树上莺歌悦耳。突然,一阵春风吹过,一缕缕白色的絮状飘浮物随风荡漾,成帝伸手一抓,他兴奋地说:“飞燕,你看,这是柳絮。”
“是的,是柳絮。”赵飞燕接过柳絮,不由得想起居住在骊山行宫的妹妹合德,三年多光景没有见面了,不禁鼻孔一阵酸楚,眼眶湿润了。
成帝看到赵飞燕有些伤感,疑惑不解地问道:“飞燕,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飞燕急忙掩饰,转过身。
成帝不便细问,随即要求道:“飞燕,你就针对柳絮,给朕赋一首诗吧。”
“遵旨。”赵飞燕应声后,伸出右臂,松开五指,吹散掌中的柳絮。那柳絮忽忽悠悠地升到空中,安安闲闲地四处飘绕,她激情满怀,脱口而吟:“北国之春恋白玉,魔力漫天飞柳絮。千花万卉闹春雪,独自潇洒胜欢聚。”
“妙,妙啊!真乃诗情画意,字斟句酌。”成帝赞不绝口。
“陛下,妾妃所作诗句,不足挂齿,您过奖了。”
成帝伸手欲要抚摸飞燕那白嫩嫩的脸蛋,飞燕赶忙制止:“别,别动,来人了。”
成帝转身一看,原来是宦官王盛来至御花园。
“启奏陛下,淳于长卫尉来华玉殿等候,求见赵婕妤。”王盛躬身施礼道。“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他来干什么?”飞燕问道。
“小人详情不知。”王盛回话道。
“飞燕,你和王盛回去看看,淳于长如有要事,再来禀报于我。”
“那好。王盛,咱们走吧!”飞燕向成帝施了一礼,随王盛离去。
成帝双目注视着飞燕修长的身姿,体态轻盈,袅袅婷婷,霎时,她和王盛的身影消失在假山背后。他心内叹道:多么好的一座生命宫殿哪,其内却是空空如也!
他迈动双腿,漫步湖畔,回味刚才飞燕咏叹柳絮的那首诗。他举目观景,的确,御花园的空间竟是属于柳絮的了。团团缕缕的絮朵儿,一会儿互相追逐嬉戏,一会儿按着风的韵律独自潇洒地起伏。一些絮朵儿被风吹散后,充斥在空中,好似一场阳光下的春雪。成帝打心底佩服飞燕的才思,触景生情,情真意切。
正当成帝神驰遐想的时候,后宫宫长樊嫕来到他身后。
她向他屈身一福,拜道:“启奏陛下,奴婢樊嫕向您施礼。”
“哦,樊嫕来了,免礼!”成帝转身道,“不知你有何事前来找朕?”
樊嫕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任何人影,便启奏道:“数日来,奴婢一直为陛下想着一桩心事,但不知该讲不该讲?”
“有话尽管讲来,朕不会怪罪你的。”
“陛下,满朝公卿、后宫诸妃,都为您没有皇嗣忧心忡忡,飞燕至今三载不孕,不知陛下可有其他打算?”
“唉!朕虽盼子心切,但事不遂人愿,也是无奈呀。”成帝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抛在茫茫的湖面上,停了好大工夫,方说道,“朝中政事繁多,对此无暇顾及。”
“奴婢还有一个表妹,名唤赵合德,与赵飞燕同母所生,是她的同胞妹妹。此人长相非凡,万中挑一,也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绝世娇娃,如将其迎入宫内,可与其姐凑成两美,将来还愁没有太子吗?”
“说得是!说得是!”成帝听了樊嫕一番话,如干涸的河道注入一股清泉,生机再现,他焦急地问道,“赵合德这位女子现在何处?”
“骊山行宫。”
“哦,她也在阳阿公主处?”
“是啊,赵合德是一个歌女,嗓音甜亮,舞姿优美。人们别说看到她载歌载舞,就是见她一面也会倾倒三分的,男人为之心动,女人为之动心。爱慕也好,嫉妒也罢,都会惹得自己六神无主。”樊嫕见成帝听得如痴如醉,又夸赞了一大通。
“樊嫕,你快说,怎么办吧。”成帝盼赵合德心切,竟然抓住了樊嫕那双白嫩而又纤细的手。
“陛下……”樊嫕瞧了成帝一眼,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哦,哦……”成帝不好意思地缩回了双手,道,“你,你看怎么办吧?”
“马上派人去骊山行宫,向阳阿公主讲明此事。待阳阿公主答应后,定下迎接赵合德的日期,后宫这边由我安排。”
“好,你去通知吕延福,转达朕意,命他今日就去骊山行宫。”
“行!但陛下事先不能告诉许皇后,更不能告诉赵飞燕,以免途中有变。生米做成熟饭后,她们也就无奈了。”
“就依樊嫕,你快去吧。”
“遵旨。”樊嫕向成帝屈身一礼,辞别而去。
成帝看了看清澈碧透的昭阳湖水,一条条长梭般的鲤鱼向他遨游过来,他顺手捡起一个石子朝鱼群抛去,鱼群散开了,急忙向四处奔游逃生,湖面上漾起了一圈圈水纹,由小变大,由近及远,逐渐扩散开去,直至纹圈消失。他由昭阳湖南岸,往回走到东岸,看见花匠们正在浇灌百十余盆花卉,这是他们从花房里刚刚搬出来的。牡丹、芍药绽开花蕾;月季的种类繁多,红、黄、白、蓝、紫,鲜艳夺目;迎春昂首开着报春花;唯见夹竹桃、扶桑开得火热。此时此刻,成帝愈发觉得御花园的春景迷人、恋人了。
当两名花匠向他问候春安时,他高兴极了,伸手从佩带上解下两块佩玉,一一分赠给他俩。他俩伏地叩头,山呼万岁,千恩万谢!
成帝忽然想起命吕延福去骊山行宫之事,感觉实在不能在园内逗留了,拔起双腿,朝御花园大门走去……
一匹棕色快骑载着吕延福,奔驰在由长安去往骊山行宫的大道上……
大道两旁,茸茸嫩草,绿如绸带,一直沿着骊河铺向骊山。
在茫茫的原野上,这条骊河细得就像一条白色丝带,带着树脂和野花的芬芳,从骊山深处流出,延伸到天际。河床内的溪水,窈然深碧,仿佛将大地和高山的颜色都融收到自己的身上。刹那间,吕延福乘马来至骊山行宫门前。他翻身离鞍,将马拴在门前的梧桐树下。
他走上前去,叩开宫门。门内闪出两个卫士,一看他的服饰打扮,立即猜出是皇宫内的来人,热情地将他让进宫门。同时,其中一个卫士快步跑向耳房,请来舍人赵临。
吕延福按照樊嫕的嘱托,说有要事求见阳阿公主。
赵临怎好再问,遵照礼节,带吕延福一起步入宫院。
他们来到接客厅门前。吕延福暂停候在门外,赵临先进入宫内,禀告阳阿公主。少顷,赵临返回,请吕延福一人觐见阳阿公主。
吕延福进入接客厅一看,这里的设施既美观又大方,地上的铺陈同皇宫内一样,也是厚厚的带有图案的毡罽,屋顶悬挂着四盏荷花烛灯,过道两旁摆着各类盛开的春季花卉,左、右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古代美女图,如虞姬、西施、郑旦……正面放置粉红色锦缎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汉时盛行的矮脚长方形桌案,案前端坐着秀美的阳阿公主,身后站着两名宫女和一名亲随宦官。他向前跨进一步,伏地叩首道:“微臣吕延福拜见公主!”
“延福平身!”阳阿公主挥手道。
“谢公主!”吕延福说着站起身。
“你一路风尘仆仆,快坐下吧。”
这时,宫女端上香茶,置于吕延福面前。
“启禀公主,微臣奉陛下口谕,前来求见公主。”吕延福拱手作揖道。
“噢,不知皇兄有何要事?”
“后宫宫长樊嫕向陛下推荐,骊山行宫还有一位绝代女子,名唤赵合德,乃飞燕婕妤的同胞妹妹,为了汉室江山大业,将来给刘氏添嗣立子,故派小臣求见公主商议此事。”
“喔唷,飞燕不是已被皇兄选入皇宫了吗?”阳阿公主不解其故。
“公主,实言相告于您,飞燕婕妤至今不孕,皇上终日忧烦,焦躁不安,故再选其妹合德入宫,此乃关系重大,请公主大力相助才是!”
阳阿公主沉思了一下,想到哥哥身为一国之君,如果长年不能册立自己的亲生太子,势必影响汉室社稷,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自己虽然厌恶宫廷生活,但对自家的大事不能麻木不仁,她回头对身旁的宦官说道:
“任青,你去宣赵合德速来见我。”
“遵命。”任青急步离去。
“延福,皇兄召合德入宫,其姊飞燕知道吗?”阳阿公主不放心地问道。
“微臣不知。”
“樊嫕是怎样向你转达皇兄之口谕的?”
“只告诉微臣,不准向其他人走漏风声。”
“哦。”阳阿公主微微点头,仍在思索。
不一会儿,赵合德随任青步入接客厅内。
她屈身一礼,盈盈下拜道:“公主在上,奴婢合德向您施礼啦!”
“免礼。”阳阿公主用手指着吕延福,向她介绍道,“合德,这位是未央宫舍人吕延福。”
“哦,奴婢赵合德参见吕大人!”赵合德向吕延福屈身施礼。
“岂敢,岂敢!合德免礼!”吕延福一着急,却站起身来了。因为他一生从没遇见他人,尤其还是陛下选中的女子向他施礼参拜,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礼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