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殿拜婕妤

一缕缕晨阳的光辉洒入未央宫华玉殿,殿里五彩斑斓。成帝在此日常起居和迎接贵宾。殿西侧是寝宫,内有小书屋、小膳房。东侧是大书屋,靠东墙摆了一溜书架,依北墙设有文玩古董壁橱,成帝喜欢史书、经论,经常在这里秉烛阅览。华玉殿正厅设有御座,御座后面是巨型屏风。两侧全是落地的明角窗,阳光均可透窗射入。

正厅前面的过厅可通向成帝日理朝政、接见重臣的承明殿。过厅也是妃子、宫娥、彩女演练歌舞的大厅。过厅东西两侧矗立着十对火红的文杏明柱。此时,高大的明柱被阳光照射后,显得庄重而威严。每根明柱底座前都设置一个大花盆,每对相应的明柱底座前摆着花卉,色彩艳丽,芳香扑鼻。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挂在第一对明柱上的两个鸟笼子,各关着一只护花鸟。

三年前,成帝携张放去江南游览,途经胜地九华山,看到山中有奇花竞放,并有护花鸟叫,游人欲折花时,那鸟则盘旋上空,鸣声云:“莫损花,莫损花。”对此,成帝颇感兴趣,连声称赞,那山中护花老人便送给成帝两只护花鸟。如今,这两只鸟已经熟悉了宫廷生活,只要是熟人走过来,它就叽叽喳喳,唱个不停。

未央宫舍人吕延福进入华玉殿,来至鸟笼前,打开笼子下面的小方门,往一个开口圆瓶内添了点鸟食,这两只护花鸟高兴得叫了起来。吕延福心想,今天可能是大喜的日子,若不然护花鸟不会这么欢叫的。成帝清晨起来面带欢娱,起床、洗漱、早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利落。这也使他感到高兴。成帝刚用过早餐,就被长信宫少府唤走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成帝临走前,嘱咐他将华玉殿打扫干净,并让他在这里等候,不得远离。他带着大小宦官和宫女们照办了,清扫擦抹一新,等待成帝归来。吕延福关好鸟笼子,抬头一看,成帝面色严峻,大步走进华玉殿。

他迎上前去:“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成帝摇了摇头,没有停步,也没有入座,而是拐入寝宫,躺靠在黄缎被子上面。

吕延福手捧一碗清茶,放在成帝的案几上,悄悄地退了出去。

成帝思绪烦乱,坐卧不宁。这几天接连发生不愉快的事情,许皇后见他不如往日那般如胶似漆,爱理不理的,老找话茬跟他耍气。刚才他被王太后唤到长信宫,还没向母后请安,就当头挨了一棒,说他整天射猎,不理朝政大事,老祖宗打下的江山不久就要断送在他的手中。他从长信宫回来,路上碰见张放,张放向他报告了一个意外的情况,可能是后宫有人传话,许皇后得知成帝他们从骊山行宫那里召舞女赵飞燕的消息,便派卫尉淳于长带领卫士们去劫持赵飞燕等人。为此,他当即指派张放携兵带刃,赶赴南山迎救赵飞燕。一片片阴云、一团团浓雾、一股股冷风向成帝袭卷而来。

就在这时,吕延福进入寝宫禀道:

“启禀陛下,成都侯王商、安阳侯王音有本求奏!”

成帝思索片刻,说道:“承明殿等候。”又对吕延福挥手道:“你在华玉殿等候,有情况及时报告朕。”

成帝对王商、王音的突然到来,不免有些怀疑,因为今天不是理朝政之日,尤其他俩是外戚,为了避嫌,一般情况不会来寝宫上奏折的,大有可能是密折。本应该将两位侯爷安排到华玉殿,可是这里布置清新,正在等待赵飞燕的到来,只好改定在承明殿。

成帝不敢怠慢外戚,这是由于他们全属于太后的家族。王凤、王崇俱为王太后的同母弟,王凤为大将军、阳平侯,王崇为安成侯。太后的几名庶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王音等人,皆赐爵关内侯,并加封王商为当朝丞相。成帝心里很清楚,众多舅公并无功勋,只是为了太后高兴,才都受到侯封,爵赏未免不公允,朝中众臣多有意见。

记得有一年夏天五月间,黄色雾气遮满天,行人咫尺不辨,成帝也觉得奇怪,便召集公卿大夫,各谈休咎,不准隐讳自己的见识,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呈上奏折,谈到从前高祖立约,非功臣不得封侯,而今太后诸弟无功封侯,为历朝外戚所没有,应该逐渐加以裁免,这样可能避免天气怪变。大将军王凤得见此奏后,当即上书去职。成帝哪里肯准,不但不免其职,而且优诏挽留。他知道,天文变化不一定是外戚所致,他更知道,天子应顶天立地,决策国事,不应该被外戚所左右。然而,外戚已成为一道无形的绳索,死死地拴住了成帝。特别是太后从中作梗,使得他欲用不能、欲罢不得。

成帝来至承明殿,看见王商、王音已站在御座前,他大步走向御座。

成帝刚刚落入御座,只见王商、王音立即伏地,行跪拜大礼并山呼万岁。

“二位舅公,快快请起!”

王商、王音站起身,二人满腹心事,面带忧虑。

“二位舅公亲自来朝,必有要事相奏吧?”

王音看了看王商,并没有开腔。王商假装没看见他,只管转身面向成帝:“我等虽是陛下外戚,但对汉室忠心耿耿,不知陛下是否认可?”

“朕心中明白。不知舅公所指何事?”

“恕臣直言。”王商说话间又跪伏在地,王音也随跪于旁。王商接着奏道:“臣闻,昨日陛下骊山之行,收了一位普通舞女,然而谏大夫刘辅得到此消息后,进而与皇后密谋,指派卫尉淳于长途中劫持,不谓凌君,何以论之?”

王音并未开口,他一贯谨慎从职,从不外露政见,今天赴朝是王商生拉硬拽才来的。

成帝即刻起身,离开御座,面对大红明柱,思绪起伏。

王商乃是宣帝母舅乐昌侯王武之子,王武病逝后袭爵为侯,居丧甚哀,自愿将财产推让给异母兄弟。廷臣因他孝义可风,交章举荐,得进任侍中中郎将。元帝时已迁官右将军,成帝复调任左将军,后又让其取代匡衡,拜为丞相。光禄大夫刘向见王氏权威太盛,便昼夜撰书,推演古今符瑞灾异,详细解剖史料,论述外戚的危害,书名为《洪范五行论》,待机呈入宫中,以进谏说服成帝。成帝亦知刘向撰写的这本书寓有深意。但王商虽为丞相,并非他一人所专权。何况王商勤勤恳恳,尽职尽责。王音虽然为侯,但还是小心尽责的,一般情况下寡言从事,不到考虑成熟的时候他是不进谏的。

成帝回头一看,王商、王音仍跪伏于地,知道两位侯爷的苦心所在,随即走至他俩面前,搀扶道:“两位舅公请起,朕十分感谢你们的一片忠心!”

王商、王音起身后,告别了成帝,走出承明殿。

成帝开始考虑刘辅的动机和目的,这次明面上是劫持飞燕,暗地里是冲自己来的,今后需注意提防此人。

这时,吕延福急匆匆进入,禀道:“陛下!张侍中他们回宫了。”

“什么,张放回来了?”成帝急忙问道。

“是的,张侍中回来了。”

“赵飞燕怎么样?”成帝十分担心地看着吕延福的脸色。

“赵飞燕平安无事。”吕延福已从张放嘴里知道三姑堂里发生的流血事件,但他唯恐引起成帝的大怒,尽量把大事化小。

“好,咱们去看看。”成帝转身欲走。

“中少府史旭刚才来过,请陛下去椒房殿,皇后在那儿等候您!”吕延福又说了一句。

“哼!她真会钻空子。”成帝走出承明殿,直奔华玉殿。

吕延福看出成帝讨厌许皇后的神色,不敢再说,一声不响地跟在成帝身后。

成帝、吕延福进入华玉殿。张放、赵飞燕、未央宫的卫士们一起跪下,殿内爆发出山呼万岁的喊声。

“陛下,愚臣遵旨去南山将赵飞燕营救出来。”张放仰面说道。

“侍中辛苦了,快快请起。”成帝说。

“谢陛下!”张放躬身抱拳道。

这时,赵飞燕再次向成帝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按礼问候皇帝。成帝看到飞燕如此熟悉后宫大礼,心中暗暗高兴,和颜悦色地说:“飞燕!你不辞劳苦来到皇宫,不但尊重朕,且忠实于汉室,朕甚为感激!”说着他伏身将飞燕搀扶起来。他见飞燕身着一件水貂皮披风,但一绺乌发散乱在胸前,遮掩着挂在项下的龙凤璧锁,身穿衣裙素淡,又有撕乱之处,不禁吃惊地问道:“啊!难道淳于长他们真的难为你了?”

“没,没有。这,这是我在路上不留神,被树枝挂的。”飞燕搪塞回答。

“吕延福,你快把宫长唤来。”成帝说着又扫视了一下张放,只见他满脸汗渍,浑身沙土。他心中明白了,顿时拧起双眉,上牙齿咬着下嘴唇,不停地踱来踱去。

张放拱手躬身道:“淳于长不顾陛下之命,带领后宫卫士将赵飞燕等人劫逼到三姑堂,企图威胁管事……”

“张侍中,我们既然安全回到皇宫,就不必追究淳于卫尉了。”飞燕急忙上前打断张放的话。

成帝挥手阻止飞燕,面对张放道:“讲!”

“淳于长企图威胁管事取出剃发刀,将飞燕削发修行!”

“啪”的一声,成帝以右掌猛击龙案:“后来如何?”

“正在这时,我带领弟兄们赶到,他们未能如愿。但淳于长不听劝告,率后宫的卫士们同我们厮杀,双方均有损伤,多亏了骊山行宫的燕赤凤、贺岩两位壮士,奋力助战,才将赵飞燕救出三姑堂。”

“为何不见燕赤凤、贺岩呢?”成帝缓和了语气。

“他俩将我们护送到京都附近,就返回骊山行宫了。”张放回答道。

“淳于长在何处?”成帝面容十分严峻。

“绑在殿外。”

这时,宫长樊嫕随吕延福进入华玉殿。樊嫕看到成帝面对殿窗,又气又躁,不敢多言,悄悄地跪在他的身后。

“陛下,樊嫕来了。”吕延福轻声附耳道。

成帝转身一看,樊嫕跪在地下,神情不由得平和下来。

“樊嫕给陛下叩头!”樊嫕施跪拜叩头大礼。

“平身!”成帝伸了一下手臂,“你快将飞燕带到后宫,给她洗漱更衣、按秩大妆!”

“是。”樊嫕一听是表妹飞燕来到皇宫,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赶忙起身,将目光抛向站在殿侧的飞燕,惊喜地叫了一声:“飞燕!”

飞燕定睛看了看樊嫕,失声道:“表姐!”说着跑到樊嫕身前,扑向她的怀里:“表姐,你,你还好吧?”飞燕的眼眶湿润了,早已忘记自己身处华玉殿内。

“好,好。表妹,咱们走吧!”樊嫕抚摸着飞燕的肩膀。

飞燕的双眸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成帝,倏的一下离开樊嫕的怀抱。她随樊嫕,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华玉殿。

成帝、张放看了她们多时,初次知道飞燕还有一个表姐在后宫。不难想象,日后樊嫕还是飞燕的一个帮手哩!

“陛下,你准备如何发落淳于长呢?”

成帝收起仅有的一丝快意,没有立即回答张放。他那颗心如火中烧,想起淳于长乃母后外甥,本来是较亲近的外戚,况且母后对其格外宠爱,为什么偏偏听信许皇后和刘辅的话呢?且这次是朕的主意,为的是汉室后继有人,否则皇嗣不立,江山难保。朕已近三十,至今没有太子,刘辅何尝不知!淳于长也是知晓的。朕素常待淳于长不薄,为什么这样对待朕呢?想到这里,他急转身道:“张放!”

“在!”张放躬身应道。

“张放,你通知五官署的卫士,将淳于长押到华玉殿来!”

“是!”张放转身欲走,只见吕延福快步走入。

“启奏陛下,皇后来了。”吕延福轻声说道。

“嗯,知道了。”成帝已预料到许皇后一定会来的。

说话间,中少府史旭,宫女凌玉、凌洁、凌冰、凌霜和小宦官们簇拥着许皇后,步入华玉殿正厅。

这时,成帝已坐入御座上。许皇后及众人跪在地上,施叩头大礼。

“妾身给陛下请安!”许皇后仰面问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