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六十二年 三月 春
杜鹃花几乎开满整个灌县,唯独在那些高门深院里瞧不见,倒不是权贵名门不稀罕,只是墙太高,瞧不见里头花团锦簇,名种美不出庭园,只在少数人眼里灿烂。
灌县未必是九大家里最繁华的,青城巴县、华山长安、衡山衡阳、丐帮绍兴、点苍昆明都是大城,或许更热闹,但论权贵豪门最多的,绝对是灌县,任一条街尾望到街头至少就有几户能跟唐门沾亲带故,没其他任何地方会盖出这么多高宅深院。
楚静昙想起离开峨嵋山时二师姐赵处婧的话:“灌县就三种人:自己姓唐的人,娘家姓唐的人,以及保护姓唐的人。”
“没有百姓?”楚静昙不相信。
“我说的是人。”师姐言之凿凿。
这话肯定夸大,但夫人确实对门派里的人和其他姓唐的人十分苛刻,尤其这几年严查舞弊勾结,听说不少宗亲都受牵连。
楚静昙记得师父一直提醒自己在唐门要按住脾气,当然,唐门也不是自己能任性的地方。
马蹄踏过整齐的石板路,两侧林立的大院让街路显得漫长,楚静昙探头望去,尽头处唐门大院越来越清晰,忍不住轻轻“喔”了一声。她知道唐门大院很大,但规模仍是超出想像,这么大院子能住人吗?一房跟一房之间得隔着多远?
即便后来她见过武当的玄武真观、崆峒的三龙关,再后来嫁给沈庸辞,初次进入青城时也没此刻的震撼,或许是因为武当像庙宇,三龙关是天险关隘,青城是内城,这些地方即便比唐门大院更大更广,会讶异震惊于其壮阔宏伟,却没有唐门大院的违和感。
唐门像是一个家,一座宅院,只是这个家太大,院子里的天南地北相隔太远。
马车驶入唐门大院。
庭园里杜鹃盛绽,都是楚静昙没见过的名种,她在侍卫引领下走了许久,穿过一条条廊道,一座又一座布置迥异的花园。
太大了,没人带肯定会迷路,楚静昙心想。经过兵堂与战堂,静谧得只有文卷翻动的声响,随后她隐约听到整齐划一的吆喝声,声响越来越大,是校场。一名中年壮汉方脸鹰目虎背熊腰,绷着张脸,从紧抿的嘴唇跟眼神就能看出这人的严厉。他正带着百余名穿着唐门服色的弟子操练,那些不敢妄动却忍不住瞥向楚静昙的眼神没瞒过他。
“看什么?”他大声喝叱,声若洪钟,让人心头一紧。
大厅并置着两张椅子,侍卫让楚静昙稍候便离开,夫人还没到,那是当然的,没理由是夫人等她。楚静昙低头,地上铺着绣着蓝色花纹与金边的厚实红毯,她突然想脱去靴子试试赤足踏在这毛毯上的触感,一定很柔软吧,她想。峨眉大殿也有类似的地毯,但没这么厚实,且毛被磨得有些秃了。峨眉不算穷,据说昆仑共议前还曾是蜀中第一大派,现在仍是唐门辖下的大势力,但这些光荣历史很少被提起,也很少被议论,她只隐隐约约听过。
她正想着,察觉有人走近,抬起头,一名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两名壮汉从后堂走入。
真是瘦小。
她曾想像过夫人的模样,在她的想象中,这应该是个身材修长,有着尖锐下巴和尖挺鼻子,浓眉凤眼,头上簪满金饰,穿着曳地长裙,步伐缓而威严的女子,看起来应该雍容华贵。但眼前的夫人却显得细瘦单薄,不高,矮了身后的护卫一颗头,长相平凡,穿着上好蜀锦面料的金线绣凤紫袍,腰系白玉腰带,头簪金钗,腕上掐丝银手镯,步履稳健,腰挺背直,浑身都透着干练。
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跟锐利的眼神犹如罩着层寒气,彷佛随时都在审度你。
“峨眉派楚静昙,奉掌门慧逸师太之命向夫人请安,并送上峨眉治下钱粮帐本。”
夫人坐上椅子,点了点头:“慧逸好吗?”
“蒙夫人关心,家师安好。”
楚静昙抬起头,发现夫人正打量自己,与夫人的目光接上,便垂眸以示尊敬,但没有特意躲避夫人投来的目光。她在等待夫人问峨眉辖下最近的收成、附近的治安,还有各种可能的古怪问题,出使的目的不就如此?又不是夫人寿辰,师父没必要特地派个人来问安。
“你很漂亮。”夫人点点头,“听说你刚跟着师兄弟剿匪,立了头功。”
“是。”夫人竟然知道这种小事,楚静昙心底有些得意,忍不住嘴角微扬,“我搜查到山寨所在,率队进攻,亲手枭了匪首。”
然而没有得到预期的夸奖,夫人反而转了话题。
“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楚静昙愕然。这场出使着实古怪,跟自己预想的完全不同。就算要讨夫人欢喜,也该是自己有所表现之后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赏。”楚静昙疑惑,“因为剿匪?”
“剿匪是你分内之事,受赏是因为你长得漂亮,讨我喜欢。”
板着张脸也叫喜欢?喜欢至少要笑着吧?而且楚静昙不喜欢人家只夸她漂亮,她正色道:“漂亮不应该受到赏赐。”
“美貌已经是赏赐,上天给的赏赐,其他因为美貌而得的好处都是利息。”
我还有美貌以外的东西!楚静昙倔起来的时候,十匹马都拉不住,师父她也敢顶撞。她望向冷面夫人身后的壮汉:“夫人的护身八卫天下驰名,若蒙指教,获益匪浅。”
夫人静静望着她,看不出这无礼要求是否唐突了夫人。
“纪岚光。”夫人点名,右手边较为高瘦的壮汉微微弯腰。
“你跟小姑娘切磋几招。”
当夫人抵达校场时,原本热血澎湃的呼喊声顿时肃静。“夫人好!”在领头壮汉指挥下,上百声宏亮的呼喊汇成一句短促有力的问安,守卫们个个抬头挺胸,抖擞精神。
“嫂子今日想看卫堂操练?”操练兵马的壮汉来到夫人面前,楚静昙这才想到这人是谁——卫堂堂主,人称七爷的唐孤。
“她是慧逸的徒弟,叫楚静昙,想跟纪岚光切磋。”
唐孤打量楚静昙,摇头:“你这年纪的男人也赢不了纪岚光。”
“能打赢就不算讨教。”楚静昙压着不满回答。
唐孤没多理会她,转身下令:“演武阵形!”训练有素的队伍踏着整齐步伐向四周散开,空出一片十余丈宽的空地。
“够大吗?”唐孤问道。
“够了。”楚静昙走到校场中央,见夫人正对纪岚光嘱咐,听不到后者说什么,也无法从夫人的神色判断。纪岚光恭敬应了句话,来到校场中央,楚静昙解下佩剑,想换上练习用的木剑。
“你可以用自己习惯的佩剑。”纪岚光解下佩刀,拒绝递上的木刀,对楚静昙道。“比较能占优。”
“阁下不用兵器?” 楚静昙憋着一口气问。
“我用掌,跟刀子差不多。”纪岚光举起左掌,形如手刀,“这也能打死人。”
“晚辈楚静昙。”楚静昙倒竖宝剑,拱手行礼,“请前辈赐招。”随即剑尖斜指纪岚光左侧,一招日出峨眉刺过去。纪岚光眉头一皱,似乎察觉自己轻敌,侧身一退堪堪避开,忽地欺近身来,手刀斩向楚静昙手腕。这一劈来得极快,楚静昙缩手,翻转剑刃,等对方肉掌来劈剑刃,右脚连踢三脚,分攻对手腰、胸、头三处要害。这招蜻蜓三点水两虚一实,只有一脚是实踢,纪岚光看穿虚实,左臂恰恰格在踢向头部那一脚,又快速向前踏进。
不能让他近身,仗着长剑优势还能缠斗,拼功力便要颓败,楚静昙纵身后跃,手腕转动,连挽三个剑花护身,脚步一错,身子向右滑去,绕着纪岚光不住游走,却不忙发动攻势,长剑只蓄势待发。
纪岚光脚踏八卦,凝神以待,楚静昙见他持重,高声亮啸,突施一剑,纪岚光矮身避开,挥掌斩来,楚静昙只觉劲风扑面,忙向后跃。
单单以掌代刀就能打出这般威力,若真用上刀,自己只怕早已落败,楚静昙知道双方功力悬殊,进攻风险甚大,只能靠兵器长度威吓,不住游走,长剑隐忍不发,等纪岚光来追她才回剑还击,逼纪岚光退开。十余招后,纪岚光只道她不会主动攻击,反倒放缓身形不忙追赶,只等楚静昙力竭。
楚静昙见纪岚光终于放松戒备,忽地剑光纵横,左劈右砍,交互反复,像是写个歪斜的井字,随即一剑从中探出,风声凌厉。这招坐井观天,井字旨在护身,借此稳定身形,真正厉害的是当中穿出的一剑,剑诀云:“坐困井中身外壁,洞口可见一线天”,一线天便是形容这一剑要迅若雷霆,剑光过处犹如深谷仰首,天仅一线。
眼看剑光已逼近纪岚光胸口,楚静昙忽地转念:“莫不是要伤了夫人坐下八卫?”只一迟疑,纪岚光觑得奇准,一掌拍中剑脊,剑尖堪堪从右肩划过。楚静昙只觉一股大力将长剑带歪,身子站立不住向右歪倒,一眨眼都不到,纪岚光已逼至身前,楚静昙全身空门大露,耳边风声响动,啪的一声,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楚静昙被打得猝不及防,脑门一嗡,之后才是热辣辣的剧疼。比起剧疼,她更觉得丢脸,倒不是输了一招,她原不抱胜算,但纪岚光明明有更多方法能致胜,却偏偏扇了最折辱人的耳光。
楚静昙反手一剑削出,但已软弱无力,纪岚光埋身入里,楚静昙小腹上又挨一掌,劲力穿透后背,肚里翻江倒海,疼得她张大嘴,眼看就要惨叫出声。她猛地咬牙,把惨叫吞进肚子,却忍不住五内翻腾,张嘴干呕。还没缓过神来,砰的一下,脸上又挨了一记重拳,脑中又是嗡的一声,天旋地转,肩膀已撞上地面,头在地上磕了一下,连围观弟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楚静昙想爬起,但双腿酸软,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住吸气,但只发出“赫……赫”的气音,脸色苍白,然后就是不住地干呕,酸水流了一地,眼泪鼻涕一起冒出,接着不住咳嗽,只能在地上挣扎。她输得难看之极,纪岚光丝毫不给她留脸面。
“你婆妈什么,怕伤着人?”这是唐孤的声音,没有嘲讽,仅冷漠劝告,“好好的姑娘,学什么武。”
楚静昙答不出话,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想尽快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回过神来。她在压抑惨叫,但没人援手,她知道校场里有百来个人,几百只眼睛正盯着她看,她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难堪过。她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或许昏过去会好受一些,但她不想昏,她要站起来,这实在很艰难,她胸口几乎要炸开。
好不容易,她听到啵的一声,那股子郁气总算从口中喷出,接着是微弱的空气进入。一口气,她从没觉得吸着一口气这么舒坦,即便咳嗽与呕吐仍是断断续续,但她感觉自己像是从死到生走了一遭,这种痛苦远超过刀剑加身。
“怎么回事?”
她听到陌生的声音,但没力气去看。
“是峨眉那个姑娘?怎么给打成这样了?”
楚静昙摸索着地上的剑,没等那口气匀过来,就用剑支撑着身体站起。她的双脚发软,觉得自己就要跪倒,还在不停咳嗽干呕。
“怎么不好好躺着?”陌生的声音似乎有些惋惜。楚静昙望向说话的人,视线被眼泪模糊,看不清楚。
“她看起来好可……”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楚静昙擦去眼泪,用力摇了摇头,这才看清是个中年男子搂着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美貌姑娘,就站在夫人身边,而纪岚光已经退到夫人身后看着自己。楚静昙舔了舔嘴唇,有股血腥味,那是她为了不想发出惨叫奋力咬牙,不意咬破了嘴唇。
“多谢……前辈赐教。”她站直身子,手颤得拿不住剑,膝盖不住发抖。
“哦!”零星的惊呼声带着赞叹,来自周围的弟子。
夫人给了唐孤一个眼神。“解散!”唐孤下令。围观弟子在各自队长带领下迅速散去。
夫人弯下腰,递给楚静昙一方手巾:“疼可以喊,把嘴咬没了就破相了。”
“我没事……今日受益匪浅。”楚静昙接过手巾,却没去捂伤口,血从嘴唇不住流下,滴染衣服。
“衣服脏了,我赔你一件。”夫人说道,“还想要什么?”
楚静昙觉得骨头都快散了,但还是尽力站直身子回话,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非常狼狈。夫人是教训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处罚自己莽撞?
无所谓,她不想认输。
“夫人……今天的赏赐……已经足够……”简单的一句话,她得分好几次才能说完,“让我受益匪浅。”
“你叫楚静昙,我就叫你小静吧。”夫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说道,“我很喜欢你,想在唐门里要什么职位?”
这已经是夫人第二次说喜欢自己了,真的,夫人至少该带着微笑说的。楚静昙把凌乱的思绪扯回到夫人话里的重点:留在唐门?
九大家会征调各门派有能力的人履任,这是莫大光荣,也是权力,所以刚才的一切只是考验自己?不,自己才十八岁,楚静昙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进入唐门履任。
“我不想留在唐门,留在唐门,我就只能当个小队长。”虽然败得难看,但她绝对能胜任一个小队长的职务,或许还浪费了。
“你武功还行,但我的卫军不收女人。”唐孤冷冷回应。
“堂主的手下不会每个都有八卫的本事。”楚静昙终于按捺不住,反唇相讥,“至少有一半打不过我这个女人。”
唐孤脸色乍变,讥嘲道:“但他们杀敌时不会迟疑。女人心软、懦弱、温驯。”
“堂主当着夫人的面说这些?”楚静昙不解,夫人怎么对这些侮辱恍若无觉,“夫人也承认堂主所言?”
夫人显然不想理会两人之间的争执,倒是那个搂着美妇的中年人发话了:“七弟跟个娃儿争什么,大度些,拿出器量来。”
唐孤冷哼一声,不再回话。
这中年人叫唐孤七弟,那他就是夫人的丈夫,前掌事的儿子,唐二老爷唐绝?他就当着妻子的面搂着其他女人?
“你可以要求别的职位,武功只是很多才能中的一样。”夫人终于开口,“这样好的机会,你应该想想自己想要什么,要从哪里开始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凭着自己本事办事,例如成为夫人的八卫之一。”
“你武功不够好。”
“他们会老,而我以后武功会比他们更好,我会等到那个时候才进唐门。”楚静昙望向唐孤,竭尽所能的瞪视,像是反击后者的轻蔑。
“那我会换上武功更好的护卫。”
“夫人也觉得姑娘不能当您的护卫?”楚静昙后悔方才的迟疑,这让自己显得怯懦。
“武功是很容易被取代的东西。”夫人转过话题,“你留在唐门休养,我会再召见你。”
“是……”楚静昙回答,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在渐渐消散。
夫人转身离去,唐绝招呼唐孤跟着离开,偌大校场只剩楚静昙孤伶伶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要去哪,只好在夫人身后远远跟着。但她还没走到大殿就被守卫拦下,她等了许久,一名老人自廊道另一端走来。
“楚姑娘吗?”老人恭敬请安,“小人杨再道,是唐门管家,夫人让我安排您的居所。”
老人发鬓皆白,脸颊干枯,衣服整洁。他穿的不是守卫的衣服,但守卫见着他都非常礼貌。他领着楚静昙来到一处院落,里头有间大屋,至少有四个房间,打扫得十分干净,但显然没有人住。
“我的行李在门口。”楚静昙心想,金创药也留在行李里,还有衣服,这身衣服全沾了血。
“小的会帮姑娘准备,请姑娘稍候。”
杨再道离开后,楚静昙终于喘了口气,开始检视伤口。不知不觉间,疼痛几乎散去,挨打的部位甚至没留下淤血,她身上最大的伤口就是被自己咬破的嘴唇,还有摔倒时在头上磕出的大包。
纪岚光手下留情,这几下只痛不伤。确实,自己还太年轻,无法跟前辈名宿抗衡,八卫毕竟是夫人守卫,都是顶尖高手。
既然留手,为什么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折辱自己?楚静昙想不通。她觉得纪岚光一定是受了夫人的嘱咐,或许是惩罚自己的无礼?但看夫人的模样也不像。她也不明白夫人为何想让自己留在唐门,为何特地从峨眉征召一个小队长?
楚静昙躺上床,舒服的软床,带着芳香的棉被,是峨眉没有的舒适,她这才想起唇上的伤口还沾着血。
不管了,累死,梳洗一下就睡吧,虽然还不知道晚饭在哪吃,但那是之后的问题。她正要起身打水,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走到房门口,见外头走来四名提着水桶的姑娘。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诧异地问。
“伺候楚姑娘沐浴。”一名姑娘回答,径自走进后堂。
楚静昙跟了进去,后堂有个大浴桶,里头甚至铺着花瓣,几名姑娘将热水倾入桶里,接着又去提水,不一会,浴桶里已注满热水。
“姑娘觉得合适吗?”
楚静昙觉得有些不自在,试了水,有点烫,但不是不能忍受。“行了。”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得道,“你们出去吧。”
“奴婢们在门外候着,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们。”
楚静昙泡了个好澡,她毕竟是峨眉掌门弟子,不至于泡不起澡,只是嫌麻烦,这得花许多功夫挑水烧柴火,平日里终究还是两桶水处置。
楚静昙深吸一口气,花香几乎缓解了她从峨眉赶来的所有疲劳,只是热气蒸腾下,唇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侍女重又走入,端上两个木盒:“姑娘,这是夫人赔您的衣服。”
“放着吧。”楚静昙等婢女离去才从浴盆里起身,先打开第一个木盒,里头是些零碎物品和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打开一嗅,是金创药,且是最好的那种,她用食指取了点抹在伤口上。此外就是些金簪、玉腰带、翡翠手环、一双金缕绣花鞋、耳坠与花钿,还有黛笔、胭脂、口脂、扑粉等物……
楚静昙皱眉,打开另一个木盒,里头是几件衣服,胸衣、衬裙、内袍、长裙、一应俱全,还有一件显眼的刺绣深紫长外袍。
是紫色,夺目的紫。她没穿过紫色的外袍,连能问价钱的布庄都不容易找着,这种颜色太昂贵稀少,走在街上,只要一条紫色腰带就能彰显富贵,何况是一袭长裙?
这就是夫人的赔偿?
她换上衣服,绣花鞋有些紧,但还算合身,穿上这样的外袍,就会忍不住簪上金簪。
“姑娘需要伺候更衣吗?”
“不用。”楚静昙感到窘迫,“你们在外头等着就好。”
她自己挽起发髻,簪上金钗,细细描眉,她不擅长做这些,捣鼓许久,直到水都冷了才整装完毕,花了小半个时辰,且还不算细致。她正准备取唇脂,突然想起自己才刚上过金创药,受伤了就安份点。她起身走到铜镜前,虽然唇色惨白有些突兀,但这身华服着实将她妆点得更加明艳。
一股菜香从前厅传来,楚静昙走出后堂,外头桌上已布置好晚餐,精致的四菜一汤,一小瓮米饭,还有两碟干果和一盘樱桃。四名婢女守在大厅两侧,而杨再道就背对大门站在门外候着。
她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杨管家。”楚静昙扬声招呼。杨再道应了一声,在楚静昙示意后才走进屋里。
“姑娘怎么不让奴才上妆?您忘了上唇脂。”杨再道问。
“唇上伤口刚上了金创药。”楚静昙问,“我的行李呢?”
“行李还在门口没取。”杨再道恭敬回答,“夫人赏赐的衣服哪处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