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声劲急,推开窗,入目仅有白茫茫一片,暴雪夹着狂风扑面而来,打得睁不开眼来,谢孤白忙将窗户掩上。
雪花飘到殿中庄严佛像上,在佛祖膝上化开,转瞬即逝。
炉火上烹着水,水已烧开,噗噗冒着大颗气泡。“水太沸,茶叶会烫伤。”谢孤白提醒。
“别这么拘谨,随意就好。”炉前那人问道,“你不冷吗?”
谢孤白确实觉得冷,厚重的皮裘也驱赶不了寒意。他坐到炉前烤起双手,但烤不暖。
文若善正要取水,谢孤白伸手接过勺子:“我来吧。”
他将茶叶倒入杯中,舀了水却不倒入,等勺中水面平静,才举高勺子,让水滑过透凉空气,斜斜倾入杯中。
热气犹在茶杯上蒸腾着,一杯,两杯。他端起一杯递给文若善,自己握紧余下那杯暖手,仍是觉得指尖冰冷。
似乎暖不了。
“有人跟着你上山吗?”谢孤白问。
“不是死了吗?尸体在山脚下。”文若善疑问,“我劈断藤蔓让他摔下悬崖,谢先生怎么忘记了?”
是,是有这么回事,谢孤白想起来。他抑制不住全身颤抖,怎会这么冷?
“沈公子真是我们要找的人。”文若善轻啜一口,“我早说他是个好人。”
“他太仁善。”谢孤白说道,“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那你怎么不去辅佐臭狼或者徐放歌?华山也有你要的人。再不然,唐绝艳跟你挺配。”文若善喝下茶,为自己舀了水,倾入杯中,又为谢孤白倾上一杯。
手中茶杯不知几时空了,谢孤白看着文若善将水杯倒满。他试着喝一口,还是冷,转头看去,原来屋门未掩,风雪从门外飘入。他想起身关上门,文若善却说:“那刺客还在外面守着,他怕被我们发现,会替我们关上门。”
谢孤白再看时,果然有人将门掩上,他看见那人手中提着一把斧头。
他心下稍安,却觉疑惑。
“要人家杀老爹,他真下得了手?你还不快逃?”
“我没这样说。”谢孤白道,“我也没如此不通人情。”
“我算是看透你了。”文若善笑道,“你是又爱又嫌,就是个抱怨鬼。”
谢孤白一愣,自己是个抱怨鬼?他感觉一阵冰冷。
为什么门掩上了,还是这么冷?谢孤白打了个哆嗦。
“你还是不够懂人心,没有想清楚,才会落得这样下场。”文若善道,“想通了没?”
谢孤白沉思,他觉得怪。到底哪里奇怪?
“我该走了。”文若善站起身。
“你要去哪?”谢孤白问。
“杀那个刺客啊。”文若善笑道,“你忘记了?他还在门外等我们呢。”
他提起不知哪来的斧子,往门口走去。
谢孤白猛然想起,伸手拉住文若善衣袖:“若善……”
文若善回头望着他,一脸疑惑:“怎么了?”
谢孤白道:“你已经死了。”
文若善微笑看着他。
“砰”的一声巨响,佛堂大门不知被谁撞开,漫进狂风暴雪,顿时掩地三寸,谢孤白恍如置身冰山雪国,直至满目苍白将他包围,彷佛天地间只余一身。回头望去,只见文若善站在悬崖边,高举着斧头,向下一挥。
那一斧像是劈在谢孤白身上似的,他胸口剧烈疼痛,呼吸窒碍,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他竟在此刻感到暖和,从指尖、掌心到手臂都暖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咳嗽,强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又要晕过去。他用低微的声音惨叫,然后听到身旁着急中带着欣喜的呼喊。
“大哥!”
谢孤白疼得腰都弓起来,咬着牙却忍不住惨叫呻吟。
“朱大夫!大哥醒了!”
“操!你他娘的终于肯醒了!”
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回事?他惨叫,太痛了,腰上胸口都是剧烈疼痛。
他闻到一股熏香味,有点甜。疼痛渐渐舒缓,狂乱的心神渐渐平静,但他仍疼得咬牙切齿。
“再几针就好!”朱门殇喊着,“按住他!”
恍惚间他感觉到棉被里保暖的手炉,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按着他手脚的沈玉倾。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沈玉倾斯文外表下蕴藏的力量,那双雄浑有力的手压得他动弹不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疼痛与虚弱,他早没挣扎的力气。
疼痛稍有好转,谢孤白没再昏过去。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呻吟。
朱门殇燃起一束不知什么药草,在他鼻尖转了几圈,是方才闻到的那股甜香味。他贪婪地吸着那香气,身上的疼痛又被抑制几分,却因吸得太急,猛地剧烈咳嗽。
这一咳,惨叫声便压抑不住。
叫了几声后,他觉得胸口郁闷较缓,但怎么也不能大口吸气,只能慢慢地、慢慢地,以着差一点就窒息的不适慢慢地吸气。
他醒过来,真正的清醒。虽然脑中还是混乱,总算是清醒着。
“别说话,先歇着,睡得着就睡。”他听到朱门殇在耳边低声嘱咐。就算他不嘱咐,谢孤白也知道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有问题想问。刺客是谁?现在局势如何?华山、点苍有无举措?还有沈庸辞……
他又躺了三天,这当中他知道自己被移至长生殿。这里是沈家内宅,为了安全破例让他住下,沈未辰担任卫枢总指,由她保护自己。
这很好,沈未辰是信得过的人,而且是雅爷的女儿,这能平抚雅爷的不满,把青城的内卫重权交给女儿也能让雅夫人安心。
其他事呢?夜榜刺杀在昆仑宫为老眼传讯的人得手了吗?
“现在……点苍……”他想问,但沈玉倾只道:“大哥养伤就是,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刺客……是谁派的?”谢孤白又问。
“傅老。”沈玉倾默然片刻,“他已在狱中自尽。”
“操娘的,为什么连我也杀?我又惹谁了?”朱门殇抱怨,“我答应过救你们一人一命,现在你这条没了,下回诊金加倍!”
他没再问,实在已没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