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进退维谷

天之下 三弦 15162 字 5个月前

昆仑八十九年秋,七月

“我在大厅见着了琪琪、向儿、小马的尸身……是我害死他们……”甘铁池说着,双手掩面,不住啜泣。李景风心有不忍,伸手抚着他背,问道:“怎会这样?你说那个叫明不详的人到铁铺,委托你打造一把兵器,之后你离开炉房,就见着三人的尸体。那你口口声声说那妖怪叫明不详,又是怎么回事?”

甘铁池回想起那日惨剧,眼神迷茫,似是空了一般,似回忆又似呓语般缓缓说道:“我抱着尸体,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清了。我见明不详走来,就问他……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女儿徒弟?他摇摇头,对我说,是我害死了他们,又说……说……”他说到这,哽咽起来,又是惶恐又是害怕。李景风怕刺激他,忙道:“别说了,歇会吧。”

甘铁池颤声道:“让我说完……那时他……向我走了过来……就蹲在我身边……像是你现在这样般……对我说……他说……是向海……讨回公道。我吃了一惊,他怎会知道向海的事?我脑子一团混乱,眼前一片空白……我看着那少年……变成了向海的模样……对着我笑。他问我,后不后悔?为了铸术……为了空前绝后……我……我……”

李景风惊道:“原来向师傅真是你……”

甘铁池抱头痛哭道:“我一直后悔,后悔了几十年!我照顾他妻儿,把铁铺让给向儿继承,我一直都在后悔!”他哭得撕心裂肺,李景风反倒不好责难他。又听甘铁池道:“我看着那少年……忽然……忽然就变成了向海的模样……一直问我后悔吗……一下子又变成琪琪的模样,不住问我,爹……你为什么不出来看我?一下子又变成小马的模样……问我为什么不将琪琪许配给他……有时又变成向儿,逼问我……为什么要害他爹……他们一直跟着我,跟着我……我没命地逃,没命地逃……之后发生的事,记不清了,只知道到过一个山寨,后来被你带来这……”

他低下头,对李景风道:“要不是遇着你……谢谢……”

李景风拍拍他肩膀,道:“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见三爷,好吗?”说着要拉他起身。甘铁池却不愿意,道:“我……我不出去。”

李景风讶异问道:“怎么了?”

甘铁池摇头道:“我不出去。”说着看向周围各式神像。李景风知他余悸未消,也不逼他,只道:“你要留在这就留着,只是这事我得向三爷禀告。”

甘铁池点点头。李景风正要走,忽地想着:“他把那个明不详当作妖怪,是因为疑心生暗鬼,见着明不详变成了被他害死的兄弟至交模样。可明不详见他疯狂,为何要说是向海来讨回公道?到底是老前辈当时糊涂听错了,还是这明不详真的知道什么,故意报复?”转念一想,甘铁池一家四口原本平安,明不详一来就家破人亡,要说不相干,那也太巧,可要说相干,也毫无证据。何况明不详不住提点甘铁池去看女儿徒弟的状况,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才提点他。可若明不详真知道什么,为何不直说?

他想不明白明不详的动机,只牢牢记下了这名字。

李景风向齐子概说了甘铁池的事,齐子概啧啧称奇,道:“他害死义兄,虽是二十余年前的往事,仍要追究。他这几年受了不少苦,晚些我会处置他。”李景风知道三爷的处置必定公允,也不担心。

齐子概又道:“中元过了,八月试艺,还行吗?”

李景风摇摇头道:“我没事。”

原来齐子概往青城喝喜酒,宴席上见着了沈玉倾兄妹,捎带了李景风的消息。沈家兄妹知道李景风由齐子概亲授武艺,又是欣喜又是讶异,写了封信请齐子概转交,信上简略说了文若善的死讯。李景风闻讯后心情激荡,不敢置信,连齐子概也看出他神色有异,当下问了原因,李景风只说死了一名好友。此后几天,李景风虽行止如常,但仍能看出他郁郁寡欢,齐子概知道难以宽慰,也不多说什么。

齐子概又问:“你跟沈家兄妹有交情,怎不留在青城,反倒大老远来崆峒?”

李景风道:“沈公子兄妹是我恩人。我在青城有些麻烦,这才来崆峒学艺。”

齐子概点点头,道:“以你现在本事,试艺比武倒是不怕,马术弓术就让人捏把汗。今年过不了,明年再来就是。不过是否真要加入铁剑银卫,你得想清楚了。”说完便让李景风回去休息。

李景风回到土堡。他这两日心情郁闷难解,又有许多疑问。沈玉倾兄妹信上只粗略写了文若善与谢孤白调换身份,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位自称“谢孤白”的主人叫文若善,而小八才是谢孤白。可为何这一对朋友要假扮成主仆?文若善正当年轻,又怎会突然暴毙?他全然想不通,又想起甘铁池的事,明不详究竟是好是歹?想到饶刀山寨,又是谁灭了戚风村,嫁祸饶刀山寨?再思及诸葛然问他的公平、公道,自己也想不清怎样才是公平公道。他辗转反侧,只觉世间事扑朔迷离,难以分辨,自己有限的智慧要怎么剖清这许多的阴谋诡计、人心叵测?

他深夜难眠,起身披了衣服,往屋外走去。中元节刚过,天上明月正圆,月光下,他信步而走,看见十几名铁剑银卫正收拾法会时搭建的大棚与地摊,繁华过后,只留一片寂静,到了明日,又得恢复如常。

崆峒城有宵禁,无解宵令戌时后不得往来行走。这解宵令又称“夜行牌”,若不是有任务,多是小队长职级以上才有。铁剑银卫纪律分明,五人一伍,为首者称“伍长”。伍长身份地位与普通铁剑银卫并无不同,因为多半由年资较长的银卫担任,故又有别称叫“老枪”,只负责组织自己五人的工作。十伍一队,为首的是“小队长”,披肩上绣一长一短两条黑线,这得过了试艺,经过考核方能晋升。四队一旗,称为“掌旗令”,肩绣与小队长同为一长一短。每旗都派有一支旌旗,图案各不相同,出战操演时会打起旗号,因为旗帜被系在硬木所制的木杆上,故掌旗令又被称作“硬杆子”,得有些功绩才能到这阶级。掌旗令的居所多半住得靠近崆峒城些,也有少数成家的或世居边关的会住外围。再往上,五旗一堂,堂主肩绣两长黑线,能掌管千人部队,堂口各有别称,李景风所知的便有飞虎、雄鹰、巨木、神弓等各堂。四堂称为一门,统领称为“掌兵”,肩绣两长一短黑线。崆峒共有六门,除了这六门,还有一些独立的堂、旗,各自有领头人,像是三爷,手下直属的便有擎天、厚土、神弓、飞骑四堂。堂号繁琐,李景风记不清这许多,只知道崆峒并无副掌门,三爷是武部总辖,朱爷是文部总辖,这两人分掌文武,肩绣两长一短的银线。二爷前往昆仑当盟主,代掌门是朱爷,想来也是,三爷这性格,当了掌门还不闷死?

李景风想着,自己连这些阶级品秩都记不清,又怎么看得破繁琐的人情世故?他觉得饶刀把子是好人,可饶刀把子干的却是坏事;他本以为诸葛然是个坏蛋,可一路相处下来,却觉得他虽高傲,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残忍邪恶,反倒透着几分可爱的狡猾蛮横——若是让诸葛然听到自己说他可爱,只怕大老远的又要叫胡净来扇自己巴掌了。

李景风无解宵令,并未走得太远,见着一间土堡仍有烛火。他知道那是间小酒馆,这时候招待的多半是掌旗令以上的铁剑银卫。他本不以为意,眼看宵禁将近,想回自己居住的土堡,忽听里头说道:“那百来人挡住了山寨后门,要跟咱们博命,那真是一场好杀!我指挥弟兄冲将过去,好几个人拿了刀就往我腰腹招呼!我一枪下去,朔倒了几个,当中有一个抓着我枪杆不放,我一用力,将他拎起来,跟拎个肉串似的!”那人哈哈大笑,“只一甩就把他甩了出去!别说,那马匪头子可真悍勇,缠住了几个弟兄,我看势头不对,怕年轻弟兄武艺不精,在马匪头子手上吃亏,左手持枪,右手拔出腰刀,骑着马冲向前去,‘唰’的一声,将匪首手臂一刀砍断!”

李景风倏然一惊,又听里头众人喝采。听那人道:“那马匪头子痛得大声惨叫,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求饶。我心想,朱爷吩咐除匪务尽,于是手起一枪,戳他个大窟窿!他那些匪子匪孙被我马队一冲,散了个七零八落,我大喊一声,兄弟们,今天一个也不放过!呵!这些马匪看着悍勇,只敢欺凌弱小,见他们头领被我这样轻取,吓得肝胆俱裂,动都不敢动!咱们弟兄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我枪刺带刀砍,收拾了十几个,雪地上像盖了张红毛毯似的,痛快!”

又一人道:“赵掌旗灭了饶刀寨,这可是大功劳!升任副堂指日可待!”

那赵掌旗道:“哪的话!要不是为了崆峒子民,大过年的谁惹这晦气?”

此时李景风再无疑虑,怒从心起,推开土堡大门,喝道:“你说谎!”

那赵掌旗便是率队灭了饶刀山寨的赵心志,他正与四名同为掌旗的战友夸耀自己功劳,却见一名青年闯入,大声喝叱,不由得回头去看李景风,愠道:“哪来的狗种在这里大呼小叫!”

李景风怒道:“饶刀把子虽是土匪,却是条好汉,他才不会跟你求饶!他死时怒眼圆睁,毫无贪生怕死的模样!他虽有罪,也把命赔了,你怎能这样侮辱他?再说,饶刀寨守住后门的全是不会武功的老弱妇孺,你杀老弱妇孺,算什么英雄好汉?”

赵心志被他说破,不由得心虚,喝骂道:“臭小子,你又知道了?!”

李景风怒道:“我就是知道!要不,你对天发誓,说你没半点虚言!若是有假,天打五雷轰!”

赵心志怒道:“那群马匪死有余辜,你替他们说话?!”转念一想,喝道,“莫非你是饶刀山寨的余孽?好大的胆子,竟然混到崆峒来!”

李景风怒道:“我不是!我被饶刀山寨救过,在山寨里住了两个月,认识了饶刀把子!他是好汉,杀了沙贼的首领,救了一村子的人!”

赵心志道:“你若不是,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又道,“饶刀山寨凶残歹毒,哪会救人?更不可能放人出寨,泄露形迹!你就是山寨余孽!”说着起身抽出刀来。身边几名掌旗见状,也纷纷起身。

李景风怒道:“你被人揭穿,便要杀人灭口吗?你被三爷叫去责骂,以为没人知道吗?”

赵心志一愣,心想自己被三爷责骂,这事自己没说出去,三爷与朱爷也不是爱说事的人,怎地这少年竟会知道?

席间另一人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讲话的份?”

李景风道:“我叫李景风,是学徒!”

赵心志骂道:“你同情马匪,诋毁咱们铁剑银卫,还当什么学徒?!”说罢反过刀身,一刀劈向李景风。他虽逞恶,崆峒城下终究不敢随意杀人,只想给李景风一点教训,教他闭嘴。

李景风见他这刀猛恶,虽是刀背,挨了也要受伤,侧身闪避。赵心志是掌旗,功夫不俗,见他避过,左手一拳打向他面门,李景风认得是三爷教过的潜龙拳,顺手格挡。

赵心志见他格挡手法,立即停手喝道:“是本家的师兄弟?你师父是谁,怎教出你这种徒弟?”

李景风道:“我没师父!”

赵心志怒道:“你用的是崆峒的潜龙拳,要是没师父,便是偷师!我抓你去刑部!”

李景风道:“这功夫是王歌教的!”

赵心志哈哈大笑,道:“王歌是谁?我没听过这个门人!胡吹瞎编,先抓起来!”

李景风怒道:“你才胡吹瞎编!山寨就算罪有应得,也不该侮辱死人!”

赵心志越听越火,正要动手,又听一个声音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睡觉?”

李景风一愣,望了过去,只见厨房里走出一名中年人,年约五十,骨查脸,额顶稀疏,脸色红润,矮壮身材。赵心志等人见了他,连忙拱手弯腰道:“见过洪总教领!不知道您老人家在这,打扰了!”

李景风不认得这人,但料是重要人物,也拱手行礼,却不知如何称呼。

洪总教领上下打量了李景风一眼,问道:“你同情马匪?”

李景风道:“我不是同情马匪。有的事,没的事,就该明明白白。饶刀把子就算死有余辜,也不能这样糟贱他人品!”

洪总教领冷哼一声道:“马贼也讲人品?”

李景风道:“难道马贼就得任人冤屈,把不该受的恶名也揽下?”他想起饶刀山寨无故揽上戚风村惨案,更觉冤屈。

赵心志见他理直气壮,怒道:“说话小心点!洪总教领可是……”

洪总教领挥手制止赵心志说下去,对着李景风道:“你有什么证据说他骗人?”

赵心志听洪总教领替自己说话,也道:“是啊,你当时在山寨里?喔,我懂了,你就是那批逃走余孽!你几月来崆峒的?说啊!”

李景风大声道:“我不是山寨的人!”

洪总教领问:“你不是山寨的人,灭山寨时你在场?要不,你怎知他说谎?”

李景风道:“我就是知道!”

洪总教领摇头道:“这算什么?你说他胡说,又没证据,是谁诬赖谁?”

李景风一愣,一时答不出话来。赵心志哈哈大笑,道:“还是洪总教领明察秋毫,教你露了馅!”

李景风涨红着脸,怒道:“守在出口的明明都是老弱妇孺,你……”说到这,却不知如何接下去。

洪总教领指着李景风道:“抓起来!”

赵心志伸手去抓李景风,李景风身子后仰,避开赵心志。赵心志连抓几下,李景风闪躲功夫极好,赵心志武功虽然高他许多,竟也抓他不住。另外几名掌旗见他不从,抢上帮忙,李景风东躲西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几个掌旗令手忙脚乱,竟一时奈何不了他,还是当中一人逮着李景风后退的机会,从后拦肩一抱,这才抓住李景风。

李景风奋力挣扎,怒道:“抓我干嘛?!”

洪总教领道:“戌时已过,你有解宵令吗?”

李景风一愣,道:“没有……”

洪总教领道:“杖十下!”又对赵心志说道,“你来打!”

说完,洪总教领径自离去。赵心志正恼李景风说破他吹嘘,大声道:“把他掀倒了!”

几名掌旗令武功本较李景风更高,将他压倒在地,挣扎不得。

有人问道:“没刑杖怎么打?”

赵心志到厨房借了扫帚,让人脱了李景风裤子,抄起扫帚往他屁股打去。他借机报仇,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竹枝刮在李景风肉上,十下打完,已是鲜血淋漓。李景风忍着痛,一声未哀。

打完,赵心志丢了扫帚,喝道:“滚回娘胎去!再啰嗦,抓你去刑部!”

李景风咬牙切齿,一跛一跛地回到土堡。

第二天,王歌带李景风入城学武,见他身上有伤,骑不了马,甚是讶异,问了始末,李景风只说自己误了宵禁受罚。王歌道:“再半个月就要试艺,这伤怕会耽误。”

李景风无奈道:“若真耽误了,也没法子。”

隔天,王歌特地带了伤药来,对李景风道:“三爷不方便来见你,嘱咐你好好歇息。真过不了关,耽搁半年也算不上什么。”

李景风这伤直养了十余天。某天夜里,李景风在床上辗转,突然嘴巴一紧,睁开眼,见一条高大人影站在面前,还未开口,那人低声道:“闭嘴。”说着将他扛上肩头,大踏步出了土堡。

那人扛着李景风,行走时仍是健步如飞,不出一点声响,直把李景风带到一处僻静所在,才将他放下。

“三爷,现在什么时辰了?又要害我挨板子?”李景风道。

齐子概嘻嘻笑道:“怎么,屁股还疼得厉害吗?”

李景风环顾四周,离最近的土堡还有三十余丈,周围灯火俱灭,唯有一弯月牙与星光照亮大地。他有夜眼,微光中亦能视物,但料来别人见不着他们,于是道:“好许多了。”

齐子概道:“我听王歌说你误了宵禁。有看上的姑娘,半夜出门幽会?”

李景风道:“三爷莫取笑,没的事。”

齐子概抚着下巴道:“这就奇了,以你性子,半夜不睡觉,能干嘛去?”

李景风不语,半晌才道:“我只是想,这世上分辨好人坏人好事坏事,原是极难……”

齐子概笑道:“想这么大的问题,还不如好好练功。”

李景风问道:“三爷,你怎么分辨好人坏人?好人干了坏事,坏人干了好事,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

齐子概惊讶道:“真想这个啊?”

李景风道:“我就想知道饶刀把子这样的人该怎样处置才算公平……”

齐子概沉思半晌,道:“说件事,甘铁池的处置昨天下来了。”

“怎样?”李景风问。

齐子概道:“朱爷要他替崆峒铸造兵器抵罪,但他不肯再碰铸造,暂时关在那房间里,就当是坐牢,关十年。”

“十年……”李景风心想,“以甘前辈的年纪,说不定得死在牢中了。”

齐子概问道:“你觉得太短还是太长?”

李景风道:“他杀害好友,本该重刑,可这几年受了这么多苦……十年……只是觉得不忍,他这把年纪……”

“你觉得不忍,是因为你跟他相熟,动了感情。”齐子概正色道,“饶刀把子对你有恩,你见着了他好处,才心心念念记挂着他。那是你见着了,别人见不着,你觉得他是好人,可别人不这样认为。”

李景风道:“我知道寨主干了坏事,没想帮他脱罪,可饶刀山寨这么多无辜……”

齐子概道:“这事我问过了,处置不得……”他语气唏嘘,似乎颇以为憾。他沉默半晌,说道:“世上人有千千万万,每个人想法不同,念头不同。一件事你看是好事,例如你知道饶刀山寨不抢便活不下去,可教被抢的村民看来,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一年的积累活该被人平白抢走?你觉得山寨里的老弱无辜,可也有人想,山寨吃着抢来的粮油,这些人就算不上无辜。你觉得饶刀把子是好汉,别人看他是混蛋。你说对,别人说错。你怪崆峒照顾不周,让山寨的人挨饿,朱爷要说,几万铁剑银卫守在边关,哪来的余粮给土匪?饶刀把子怪锁了边关,断了商路,那蛮族闯进来,又要怪谁?”

李景风问道:“那该怎么办?”

“没办法让天下人都觉得公平。”齐子概道,“干了坏事就得受罚,至于受到多大惩罚,看造化。哪个太平年代没坏人,又有哪个时节能把坏人都抓光?自己理得着多大冤屈,踩得了多少不平?尽力而为。就一句话搁在心里——别跟自己良心过不去。”

李景风一愣,这话他听得熟了。母亲说,那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这话是他说的。”齐子概道,“他受了委屈,跟饶刀把子一样,本着好心,可终究干了坏事。”

李景风心中一突,问道:“后来呢?”

齐子概看着前方,那是崆峒城的方向,黑夜中朦朦的看不清楚。

“出关当死间,此后再没回来了。”

“当了死间?”李景风心想,这就跟父亲没关系了。他幼年丧父,已记不清父亲容貌,母亲只说是领了侠名状的侠客,为求生计才搬到巴县去。

“每做一件坏事都必须付出代价,无论大小。”齐子概道,“若是有苦衷就能干坏事,那理由越是冠冕堂皇,坏事就能干得越发没底线。”他拍拍李景风的肩膀,道,“做你自己觉得对的事,就算千夫所指,天下为敌,你也由得天下去批判你。”

“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算千夫所指,天下为敌。”李景风反复思索这句话,忽地豁然开朗,道,“我懂了!”

齐子概道:“真懂了?”

李景风点头道:“懂了!”

齐子概道:“懂了就回去睡觉。八月初一要试艺,你这烂屁股骑得上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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