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耿耿于怀

天之下 三弦 11982 字 1个月前

昆仑八十九年春,三月

马车驶入了唐门大院,拜帖递到府中,迎接诸葛然的是名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

诸葛然挑挑眉毛。

“小妹唐绝艳,唐门兵堂堂主。”那女子道,“恭迎副掌。”

“兵堂堂主?”前往崆峒时,诸葛然就听说唐门出了事,唐少卯谋害冷面夫人,已经处刑。可他没想到,接任兵堂的会是这样一名千娇百媚的的少女。而且这身打扮……嗯,也不是什么坏事。

唐绝艳……诸葛然想起这名字了,是唐锦阳的小闺女。上回见着她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当时就觉得这娃儿漂亮,没想到已经长成这么……大了。诸葛然瞥了一眼唐绝艳胸前,心想:“沙丝丽和沈未辰都算罕见的美人,但论撩起男人的欲望,沙丝丽比之犹有不如,沈未辰更是差之远矣。”要说差别在哪?沈未辰是大家闺秀,不好亵渎,沙丝丽还未脱稚气,少了些高冷,唐绝艳让人觉得难以上手,越是难上手的女人越能激发男人的欲望。

本来,看到唐绝艳这样的美人,普通人就很难移开视线,诸葛然更是那种死盯不放的。

然而他很难不在意站在唐绝艳身边的另一人。

那人年约四十,身长七尺,体格魁伟,一颗头比别人短些,却又比别人大些,长了张比齐子概更整齐的四方脸。若在平时,即便沈玉倾这样器宇轩昂的贵公子对诸葛然而言也不过是个昂贵的装饰品,他见多识广,就不觉得有价值,毕竟虚有其表的人多了去。妙就妙在这人一字眉,留着两撇小须,一般人说国字脸大概只是形容脸形方正,可他呢,眉须唇搭上鼻梁与宽人中,活脱脱就是个完整的“国”字。当然,左唇上方那一小颗黑痣绝对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也只有这样特殊的一张脸才能让诸葛然把目光稍移到他身上,也亏着这张形貌特异的脸,让诸葛然认出这个人来。

“豪兄,许久不见。”诸葛然轻轻举起拐杖,就当行了礼。唐豪抱了个拳,当作回礼。

这是唐孤的三子唐豪,据说得了唐孤的真传,诸葛然跟他碰过几次面,是唐门二代中少有的人才,跟他爹一样沉默寡言,能用拳头说话绝不用嘴。

虽然是个人才,诸葛然的目光也只停在他身上片刻,时不时又飘向唐绝艳胸口。这样盯着姑娘看是极为失礼的举动,何况唐绝艳的身份非同一般,然而诸葛然不在乎,唐绝艳也不介意。“副掌,这边请。”唐绝艳比了个手势。诸葛然与她并肩走着,唐豪差着两步,跟在两人身后。

卫堂堂主的身份可不比兵堂低下,显而易见的,唐绝艳还有另一层身份。起码以前诸葛然跟唐锦阳见面时,唐豪不但不会走在身后,有时还走在唐锦阳身前。不过那时他自己跟那笨蛋一样,都只是掌门的儿子,父亲死后大哥继位,他才当了副掌,身份上就有了微妙的差别,唐豪肯退这两步,是对他的礼遇。

诸葛然一边走,一边不时斜眼瞄着唐绝艳乳侧,胸脯随着敞开的衣襟不住晃动,若隐若现。他忍不住侧着头,几乎是直视了。

冷面夫人命长,这是唐门之幸吗?她若早死十年,又该是谁当唐门掌事?或许是唐少卯?这样一想,唐少卯的叛变也不足为奇。

喔,差一点就看见了。诸葛然皱起眉头。可惜了。

“等会要左转,副掌门走路小心了。”唐绝艳提醒道。

“我知道,来过很多次了。”诸葛然微笑道,“我这人有个好处,走过一次就不会迷路。”

他刚说完,转过拐角,忽地眼前一黑,不自觉“哎!”了一声,不知撞上什么不软不硬的东西,跌了两步才稳住身子。他定睛一看,只见唐锦阳捂着胸口下缘道:“哎,是谁……”

话说到一半,唐锦阳就见着了诸葛然,忙道:“原来是诸葛副掌!”

原来是这傻瓜,唐锦阳。这家伙继承了父母所有缺点。他两个弟弟一个早夭,另一个跟父亲一样胸无大志……哦不,只有笨蛋才会认为唐绝是个胸无大志的孬种。唐锦阳才是孬种,他爹唐绝绝对不是。唐绝是否有其他优点诸葛然不清楚,但肯放下身段、自知知人这两项优点唐绝肯定是有的。

只见唐锦阳不停抱怨女儿怠慢客人,唐绝艳只是不住娇笑,显然不把父亲的吩咐当一回事。“诸葛兄,家母已备好宴席,等着你大驾光临,这边请。”唐锦阳示意,竟是要接手招待诸葛然。

“不了,我喜欢侄女,让侄女带路就好。”诸葛然道,“宴席过后,有空再找锦阳兄聚聚。”

唐锦阳笑道:“当然,咱们好多年没见了吧?还记得以前年轻,那时你还没当上副掌,跟令兄常往唐门地界跑。我常跟女儿讲,诸葛副掌可喜欢我们四川风情,摸得熟透了。”

我来唐门可不是为了见你,诸葛然心想,嘴上道:“四川风土好,出的人物多。别耽搁了,走吧。”

见冷面夫人是件难差事,路上总得找些东西犒赏自己。

曲径通幽,三人一路前行。“这唐门大院可真够深的,委屈了我这双脚。”诸葛然找了个由头,问,“老夫人可安好?”

“副掌这次来唐门是为关心太婆身体?”唐绝艳咯咯笑道,“挺有心的。”

上回点苍派来的使者都被冷面夫人用养伤为理由给回绝了,诸葛然先前往崆峒,跟朱指瑕见过面,回程时才拜访唐门。

“上回派来的使者没见着老夫人,说是刚受伤,身体不适,不见外客。”诸葛然道,“我等老夫人休养,等了快半年才来拜访。”

“这样太婆就不好装病了。”唐绝艳咯咯笑道,“副掌也真有耐性呢。不过太婆年纪大,老人家伤筋动骨,难免养得久些,就算这回见不着也不奇怪。不过幸好,太婆好些了,能见副掌。”

唐绝艳的意思无非是暗示诸葛然,冷面夫人可以一直躲下去,诸葛然奈何不了她。可既然冷面夫人愿意见他,那就表示有条件可谈。

这姑娘会是唐门的下任掌事,诸葛然心想。她话里藏话,体面又不失身份,更不怕把话挑明了说。

“你爹生下你这闺女,不容易。”诸葛然道,“得多大造化。”

三人走至宴客厅,唐绝艳推开门,微笑道:“还请副掌在里头稍待,小妹告退了。”

“别急着走,我还想多跟你聊聊。”诸葛然道,“有你在,唐门的风景都好了。”

“外头的风景好,里头风景可不怎样。”唐绝艳道,“副掌还是一个人进去吧。”

诸葛然走进大厅,只见地板上方方正正盖着四块麻布,看那形状,竟是四具尸体。招待客人的地方竟放着四具尸体,而且如此明目张胆?诸葛然甚觉好奇,走上前去,掀开一块麻布,底下果然是尸体无误。

这个死人年约五十,下颌蓄胡,右腰肝脏处被戳了个口子,致命伤却是被割断的喉咙。

他翻开第二具尸体,是名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右腰肝脏处与左边心脏处两个伤口,心脏处的伤口明显要大些。第三具尸体伤在右腰和左肺。第四具尸体是名年轻女子,只有右腰处有伤口。

诸葛然心中明白,盖上麻布,过了会,冷面夫人领着八卫来到。诸葛然起身,双手拄着拐杖,弯腰行礼。

“副掌不用客套。”冷面夫人道,“老身受不起大礼。”

“我也很少对人弯腰。”诸葛然道,“这天下能让我弯腰的,掐着指头也算不出五个。觉空首座是因他的权势,齐二爷是因为身份,只有老夫人,是基于我对您的尊敬。”

双方叙了座次,冷面夫人微微颔首,看向角落处,问:“那四具尸体副掌见过了?”

诸葛然点点头:“看过了。”

“看出什么来了?”

“看不出来。”诸葛然道,“我功夫不好。”

他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装傻也无妨。

“若副掌看不出来,那老身就解释一下。那四具尸体都有一个共通点。”

“身上有伤口吗?”诸葛然道,“多数死尸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点伤。”

“这四具尸体是在夔洲发现的,肝脏上一剑,另有一个较大的伤口。”冷面夫人问,“斩龙剑方敬酒,副掌听说过吗?”

“听过,华山的顶尖高手,老严的大将。”诸葛然问,“怎地?”

方敬酒是华山大将,善使双剑,左长右短,轻巧灵活,快捷无伦。他与人动手,往往先以短剑刺入敌手肝脏,再用长剑给予致命杀招。此刻诸葛然并非不懂,只是装糊涂。

“也不怎地。”冷面夫人道,“严非锡死了个儿子,却要找唐门晦气,派了不少人马化整为零,绕道青城,再到边界滋事。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杀伤民众,劫掠财物,当地门派追捕,反被他们灭了,死了几十个,伤了上百个,居民大老远来唐门求救。副掌这次来,是打算给个交代吗?”

“就算是方敬酒干的,那也是华山的事,我一个外人,顶多……”诸葛然说到这,故意停了会,才接着道,“帮唐门跟华山排解排解。”

“点苍管教华山就像主子管教狗一样。狗咬人,主人就该喝叱,有排解的吗?”

“老严毕竟死了个儿子。”诸葛然道,“我劝两句,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放下。”

“既然劝不动,哪来的排解?”冷面夫人道,“副掌怎么说?”

“东四西五,点苍、华山、唐门都是西边的门派,应当连成一气,别让和尚道士尼姑看笑话。”诸葛然道,“我想老严应该懂,大局为重。”

“唐门跟青城倒是挺团结的,再过几个月,我孙女就要嫁去青城,这话该对华山说。”

“沈庸辞跟谁都好,八面玲珑得紧,他要是能帮唐门守紧门户,方敬酒这样的大人物能轻易入得了唐门?”诸葛然转动手中拐杖,耸耸肩道,“青城的祖训是什么?中道。这两字狗屁,说穿了就是啥都不管,谁也不帮,兴许还带着些看热闹的态势呢。”

他又嘻嘻笑道:“点苍就不同了,金石之交。”

云南矿产丰富,盛产美玉与各类金属,诸葛然借这说法强调两派之间盟约可以坚不可破。

“不就指望老身支持你哥当盟主?”冷面夫人道,“如果唐门跟华山开战,点苍站哪边?帮着狗咬人?”

“老夫人也知道点苍跟华山交好,是人难免护短。老夫人说老严是狗,也许说得对。”诸葛然微笑道,“主子若不护着狗,狗也不会帮着主子咬人。”

冷面夫人冷冷道:“早把话揭破不就得了?”说着从怀中取出几个信封,那是九大家公文往来时唐门所用的信封,封口尚未烙上金漆,也未书送往何处。

诸葛然抽出信纸,不由得一惊。

是仇名状。唐门对方敬酒等数名华山门人发出的仇名状!

方敬酒在唐门杀人是奉了严非锡的命令,若调解得宜,顶多赔偿,或者交出几名凶手了事。退一百步说,华山硬要包庇方敬酒,他顶多终身不入唐门地界。可一旦发了仇名状,就要仇杀三代。仇名状越界杀人不涉罪行,以后唐门中人可以大咧咧杀入华山找方敬酒报仇,方敬酒自然也能入唐门随意杀人。

更甚者,若把仇名状的“株连”算进去,报仇时若遇阻挡,可视为同伙,一并杀之。两大门派株连之广,除非严非锡乖乖交出方敬酒,否则真与宣战无异。

方敬酒是严非锡的大将,他不可能交出。这几封信还未寄出,冷面夫人是警告自己,唐门既不让步,也不打算用战争的方式结束这场纠纷。现而今仇名状上写的还只是方敬酒的名字,如果下一个名字写的是严非锡……

仇名状一经发出,若双方不调解,可是仇杀三代,这可比一场大战更加难以收拾。

“我以为冷面夫人是最愿意打破规矩的人。”诸葛然将信封放回桌上,推到冷面夫人面前,“青城那小子说了什么,让老夫人这么死心塌地?李玄燹又给了什么好处,让那小子肯替她奔波?”

“只怕李掌门到最近才知道有这孩子替他奔波。”冷面夫人道,“沈庸辞这儿子跟他爹不同,他的中道可不是虚头巴脑的糊涂帐。”

“这年头,不是蠢猪生了虎,就是凤凰生了鸡。”诸葛然摇摇头。眼下用华山要挟唐门的做法已是不成。这冷面夫人要是几个月前死在夺权上,自己倒是轻松了。

“这仇名状且不急着发,一切等盟主调停再说。”

也罢,冷面夫人刚烈冷酷,天下皆知,自己本也是存着万一的心态来试试。眼下暂时别把事情闹大。这事就是扎在心口上的一根刺,虽然不深,以后若遇时机插进去,不死也要剥层皮。总之这根刺要拔要插都不是现在该定的,只是看来这一票是到不了手了。

那,是该告辞了,诸葛然想着要走,却未起身。

冷面夫人或许不能威胁,但若说她真被沈玉倾感动,坚决支持衡山,那还不如相信猪会爬树。她以一个外来女子的身份改写了唐门传位的制度,这样的人会支持沈玉倾的中道?

这个老太婆肯定在谋划着什么……诸葛然心想。

“怎么不招降,先审后杀?”齐子概问。眼前这人尖脸阔耳,眉毛稀疏,身材矮小,是当初带队灭了饶刀山寨的统领。他叫赵心志,崆峒本家嫡传弟子,齐子概师伯的徒孙。

“禀三爷,他们抵抗。我们只带两百人,招降困难,活捉更难,不打个措手不及,怕弟兄们多死伤。”赵心志苦着一张脸。本来一场大功劳,如今落得被审问的下场,他似乎觉得自己甚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