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赵桓看着一脸讶异的李景风,问道。
“我才想问你去哪了。”李景风道,“你该不是想逃吧?”
赵桓道:“我就是出去看看这饶刀寨生作什么模样。”
李景风问道:“没被刁难?”
赵桓道:“冰天雪地的,谁不呆家里舒服着,只有我才出门受罪。”
李景风舒了口气,心想或许巡哨的见他没有可疑之处,并未为难,埋怨道:“你别到处乱跑,乖乖待在屋里就是。”
赵桓点点头,坐回炕上,见桌上有本书,顺手拿起,问道:“《罗汉拳谱》?你刚学武?”
李景风点点头。
赵桓笑道:“我昨晚半醉半醒时好像听到有人打拳,原来是你啊。你练功倒是勤快,想早点练成功夫,杀出山寨吗?”
李景风道:“就想拿回我的剑而已。”
赵桓道:“我闲着无事,打发时间也好。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会被抓来这山寨的?”
当下李景风便把自己如何进入甘肃,遭遇匪徒,被饶刀把子所救的事一五一十说出,连带把初衷被饶长生所夺,还有饶刀把子伏击沙鬼之事也说了。赵桓听得频频点头,说道:“这样听起来,饶刀把子真不是个坏人。”
李景风说完,又道:“再过两日便要比武,我得练习了。”说罢拉开架式,准备再练几回罗汉拳。
赵桓也不耽误他,坐在床沿静静看着。等他打完三十六路罗汉拳,吁了一口气,准备从头再打时,赵桓摇头道:“你这样,打得赢就活见鬼了,白白挨揍罢了。”
李景风也知难敌,只道:“那把剑对我要紧,打不赢也得打。”
“你学这罗汉拳多久了?”
“一个月了。”
“他练得比你久,功底比你深,你熟,他比你更熟,你每一招他都懂,你打个屁。”
“那怎么办?”李景风问道,“我不会别的功夫。”
“要真想赢,我有办法。”
李景风讶异道:“你有办法?”
赵桓道:“我有办法,一定赢,只是有个条件。”
除了逃走之外,李景风最重要的便是取回初衷,听到赵桓有办法,登时兴奋起来,忙问:“什么条件?”
赵桓低声道:“我们一起逃出去。饶刀马贼有悬赏花红,我们告诉铁剑银卫这地方,领了赏金,我七你三,怎样?”
听完这话,李景风满腔兴奋顿时化为乌有,沉声道:“那还是算了吧。”
“你不是说那把剑对你要紧?”赵桓见他不答应,登时急了,“他们都是山贼,死不足惜,要不我俩都得困在这。”
“寨主干的是坏事,是不是死不足惜我不知道。”李景风道,“但我受他救命之恩,绝不能出卖他。”
赵桓冷笑道:“那些被他害了性命的人可不这样想,你这叫罔顾大义。”
“小义都没有,哪来的大义?”李景风摇头道,“你要逃,我不会拦你,我要走也只会自己走。你想出卖寨主,我不能帮你。”
赵桓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倔强。好吧,教你几招,让你见见我的本事。”他说着,拉开架势,正是罗汉拳的起手势。他先使了一招“十字插掌”,又使一招“单叉掷虎”,李景风见他这两招平平无奇,与自己所使相差无几,更加失望。
赵桓问道:“你说我下一招会使什么?”
李景风道:“自然是‘双风贯耳’了。‘单叉掷虎’是右拳勾打,趁这个力势,旋身绕到敌人后背,左右分击双耳,这是罗汉拳的套路。”
赵桓道:“错了,这是你的套路。”
李景风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赵桓道:“你懂这罗汉拳,他也懂这罗汉拳,他练得比你久,套路你比熟,就算临机应变,你也没他迅速。相反,你要利用他对这套功夫的熟悉,打他一个似是而非。”
李景风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就这,你以为我没想过?”
赵桓讶异道:“你想过了?想通了没?”
李景风道:“招式之所以好用,是因为前人累积的搏斗经验,套路之所以好用,是因身法转换最顺畅最流利。打出一招似是而非的拳法,那是盲拳,比盲拳我输得更快。”这道理还是他在船上时请教沈玉倾所得。
赵桓哈哈大笑:“原来你还懂这些道理!”
李景风本想说是沈玉倾所教,又不想节外生枝,便不回话。
赵桓道:“你知道罗汉拳有几种?单是甘肃一带,最少能找出七本不同的《罗汉拳谱》,它们都有相似之处,都有各自的拳理,形虽似神迥异,我教你别的罗汉拳,保证打得他服服贴贴。”
李景风听他说得自信,不由得问道:“哪一家的罗汉拳?少林亲传的罗汉拳?”
赵桓正色道:“原本的罗汉拳早不济事了,要不怎会是下堂武学中的入门?我教你的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罗汉拳,嗯……”他想了想,道,“叫天下罗汉拳!”这名字倒像是刚取出来似的。
李景风半信半疑,只见赵桓拉开架势,说道:“看仔细了……这三招分别是‘七星连环’、‘夜叉探海’、‘盘龙转身’。”说罢,把这三招演练了一遍。这是李景风练惯的三招,可赵桓使出来却又不是全然相同,明日之战本无胜算,此刻虽疑心,李景风也只能姑妄听之,姑妄信之。
剩下的一天里,李景风照着赵桓的教导把那三招反复练习了无数次,每有错误,赵桓便详细指导,等把这三招练熟,早已入夜。
第二天一早,李景风去牢房见甘老头。那日大雪过后,天气渐趋暖和,积雪渐溶,才刚进门,便见许多苍蝇扑面而来。
赵桓怪道:“大年夜的,这么多苍蝇?”
原来那小屋窗小不透风,平日便已潮湿。饶刀把子怕甘老头不知寒暑,会被冻死,屋里时刻备着个小暖炉,把房间烘暖。李景风来之前,屋里满是秽物,又少清理,秽物不知渗到哪处地缝木板后,一年到头苍蝇就没少过。
李景风把残雪堆在地板上,等雪块消融,再拿了抹布擦拭。赵桓捂着鼻子站在门口看着,李景风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屋子洗干净。
“你擦洗干净了,他等会还不是要弄脏?白忙活。”赵桓道。
“过年嘛,让他舒服些。”
赵桓摊摊手,不置可否,眼中却有嘉许之意。
到了下午,李景风仍不放心,又把赵桓教的那三招反复演练。赵桓告诫他留些气力,免得到时拳脚无力。白妞请李景风去自家吃年夜饭,李景风顾着赵桓,拒绝了。白妞瞪了赵桓一眼,端来两碗白面条、一盘牛肉、一盘羊杂碎,还有两块泡儿油糕跟一小瓶白干,这在山寨中已是极为丰盛的一餐。
李景风笑道:“赵哥,你要的白面条来了。”
赵桓举杯问道:“喝不喝酒?”
李景风道:“呆会还得打擂台,怕醉。”
赵桓笑道:“三分醉才吃得住痛,喝点!”
两人举杯交错,甚是欢喜。
酉末,饶刀寨的人纷纷搬着板凳赶往大棚底下,老洪早清了棚上积雪,在两侧挂满红灯笼,颇见喜庆。饶刀寨三百余人,扣掉看守的,来了两百七八十人,真把李景风与饶长生这场决斗当猴戏看了。
老癞皮拿着顶毡帽吆喝下注,李景风一赔五,饶长生五赔一。众人都知李景风并无胜算,注码都下到饶长生身上,没多久赔率就成了一赔十,一赔十五,只有白妞把仅有的二十文压岁钱全压在李景风身上。
她爹祈威见她失落,安慰道:“你输了,我再补二十文给你。”
白妞赌气道:“景风哥要是赢了,我分你一半!”
祈威摇头笑道:“他要能赢,我趴在地上让你骑三天!”
白妞道:“小时候骑过了,不希罕!”说着冷哼了一声,再不睬她爹爹。
李景风见全寨人几乎都到了,不禁忐忑起来。赵桓挑了个位置席地而坐,催促他快些上台。另一边,饶长生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虽不是新衣,但可见平时珍藏,是舍不得穿上几次的衣裳。
饶刀把子见两人如此郑重,不禁好笑,站起身道:“新岁将至,旧岁将除。今日犬子与李兄弟以武论交,点到为止,不见刀兵,不伤性命,争的是这把宝剑……”他说到这,忽然想起忘记问这剑叫什么,看向李景风。李景风忙道:“初衷。”饶长生几乎与他同时脱口而出,喊道:“仗义!这把剑叫仗义!”他竟帮这剑另取了一个名字。
饶刀把子笑道:“这剑叫仗义还是初衷,且看今天鹿死谁手!”他没主持过这种节目,一时之间竟尔词穷,索性早早了结,将剑放在当中板凳上,说道:“我来当评判。景风小弟,你信得过我吗?”
李景风点点头,推了个怀中抱月式请招。饶长生摆个白鹤亮翅,忽地抢上,攻向李景风。
李景风先使了招十字叉掌,双掌斜切,一前一后,饶长生所学拳法比李景风多上两套,侧身避开,脚踏迷踪步,使的是八卦掌。这迷踪八卦掌强在脚步变化,双腿交叉,围着敌人身形移动,回身推掌,忽正忽反,忽前忽后,端的是难以招架。众人看他年纪虽轻,八卦掌已使得十分纯熟,不由得叫了声好,饶刀把子也暗自点头,颇有赞许意味。
赵桓在底下皱起了眉头,他没见过饶长生身手,不知他八卦掌如此精熟,只怕李景风避不开,还没用到自己教的那三招便要受伤败北。
怎知无论饶长生掌影如何飘忽,李景风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妙的是,他并非真看破饶长生掌法,而是本能地掌来则避,掌去则进。其实以李景风的闪避方式,只要虚晃一招,立时便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但饶长生虽然多学了几年功夫,实则并无临敌经验,他与父亲出门打饥荒,从未与人动手,第一次与人认真较艺,不免战战兢兢,生怕失了分寸,反倒步步为营,循规蹈矩。
两人堪堪斗了十余招,李景风脚踏罡步,这是一招“七星连环”,每一步踏出便是一拳,连踏七步,故称“七星连环”。这脚步暗合北斗七星方位,左右左右四步之后,再踏前前左前三步。
饶长生早洞穿这招奥秘,李景风向左踏出一步,他也跟着向左闪避,随即身形向右,不料“砰”的一声,第二拳却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众人惊呼出声。饶长生胸口挨了一拳,又惊又痛,向左边闪去,没想到又是一拳打在胸口,再向右边闪去,仍是一拳中在胸口。原来李景风后边三拳不按套路,打了个左左右左,饶长生照着本能闪避,看起来就像是把胸口凑过去给他打似的。
饶长生连中三拳,知道不对,连忙要绕李景风身后,不料李景风又像早料着了一般,不进反退,向后一回,打在饶长生胸口。饶长生大怒,蹲低身子,心想无论你接着打哪个方向,我趴低了总打不着,不料眼前一黑,一道黑影袭来,竟是李景风的膝击,狠狠撞在他脸上。这“七星连环”第六下竟然是膝击,当真岂有此理!饶长生被撞得头昏眼花,连忙抽身要退,李景风抢上一步,沉腰扎马,重重在他胸口打了一拳。
众人不禁“咦”了一声,大为惊讶,饶刀把子也皱起眉头,唯有白妞拍手叫好。
李景风也没料到这七下竟然如此顺利,胆气更足,趁着饶长生神智不清,向前挺进,蹲低身子,一招不合常规由下往上的“夜叉探海”戳中饶长生气海。饶长生喘不过气来,李景风不等他反应,绕到他身后,这招“盘龙转身”本是跨步至敌人身后,转身双拳向后打击敌人背门,饶长生见他绕到身后,知道他要使这招,当即弯腰。这一弯腰,重心下落,李景风转身是转了,却不是挥拳,反倒扫向饶长生膝弯,恰恰把他踢得跪倒在地。饶长生被打得晕头转向,竟一时起不得身。
赢了!李景风没想到,就这样三招竟能赢得如此轻易。众人都震惊于李景风这三招的巧妙,现场鸦雀无声,显得白妞的欢呼声格外突兀。白妞叫了几声,发现父亲祈威脸色不对,不禁也安静下来。
李景风突然想到,与其说这三招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如说是赵桓早预料到饶长生的反应,这三招无一不是针对饶长生设计。可赵桓从未见过饶长生,也没看他动过手,他是怎么预料到的?他望向台下,却找不着赵桓的身影,正着急时,一条身影挡在他面前。
是饶刀把子,此刻他正铁青着脸:“我还真以为你不会武功,竟连我都瞒过去了!”
李景风见饶刀把子来势凶恶,不由得退开几步,忙道:“这几招是我刚学的!”
祈威喊道:“我早说这家伙有问题!”
李景风见众人质疑,忙道:“是赵大哥教我的!是他教的,你们问他就好!”
“赵桓?”饶刀把子望向台下,不见赵桓身影,只见着众人瞠目结舌,正望着他身后。
饶刀把子转过头去,不知何时,赵桓已翘着二郎腿坐在棚下主位上,那是他的位置。
“找我吗?”赵桓双目如电,哪有半分之前的疲懒?“抱歉,骗了你们,我不姓赵。不过,你们当中应该有人认得我才对。”他摸摸下巴,又把脸侧了侧,像是想让人瞧得更分明些,尤以一双黑眼珠炯炯有神,极有威严。
当下有人颤声道:“是……是……三爷?!”
“在下姓齐,名子概。”齐子概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上抱拳为礼。
李景风大吃一惊,没料到跟自己一起喝酒吃年夜饭的竟是天下闻名的崆峒齐三爷!
“终于还是被找着了。”饶刀把子叹了口气,仰头闭目,似在沉思,过了会,忽地暴喝一声,“三爷孤身前来,是打算一人挑了饶刀寨吗?!”
“我算过了,扣掉老弱妇孺,山寨上下能打的大概一百五十多个。”齐子概淡淡说道,“还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