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雪夜访客

天之下 三弦 12343 字 5个月前

“既然要开荒,就不用抢了。”李景风喜道,“等过了年,入了春,我们合力把这块地给开了吧?”

“哪有这么简单,这块地得开几年?”饶刀把子道,“这些弟兄早习惯出门抢的日子,没存粮,喝西北风吗?”

李景风突然明白祈威跟饶刀把子争执的原因。每次打劫,饶刀把子从不搜刮干净,照祈威说的,就是不刮地皮。甘肃本是贫瘠之地,他们打劫的又是小村庄,那点粮顶多饿不死,想有敷余难上加难。

“祈威劝我做几票大的,让弟兄安心,再来垦荒。”他看着山寨外立起的栅栏,忍不住道,“我就想拆了这些栅栏,让饶刀山寨变成饶家村。”

“怎么不投降?”李景风问,“崆峒不收招安吗?”

“这里有不少弟兄以前是铁剑银卫,犯了事被逐出来。”饶刀把子说道,“铁剑银卫若是落草,招安也是死罪。”

李景风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饶刀把子说道:“生持铁剑,死卫山河。就算被赶出来,也不能败坏铁剑银卫的名声。”

李景风又道:“我看弟兄们都有好功夫,怎么不当保镖护院?我们上次不也撞着几个?要不,离开甘肃,往南方去,我爹也是离开甘肃到青城的,难不成九大家都不缺保镖护院了?”

“要是能挣到活命钱,谁打算往棺材里伸手?没到穷困潦倒,谁鸡八毛犯贱,落草为寇?我不是想当秃子,就是长不出头发。”饶刀把子道,“有些弟兄或许能出甘肃另谋生计,但那些呆过铁剑银卫的弟兄连侠名状都没,还能干啥屌毛子活?”

李景风讶异问道:“怎会没有侠名状?不都是门派子弟?”

饶刀把子说道:“你不知道当了铁剑银卫,就要缴回侠名状?”

李景风摇摇头,这规矩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山寨里有六十几人没侠名状,除了会点把式,什么本事都没,在哪都找不着出路。”

李景风默然不语,竟同情起这位名响陇南的马贼,说道:“你是个好人,可干的是坏事。”

“哼,坏人好人,谁说了算?自个说了算?”饶刀把子冷笑一声,说道,“你想走也行,等这片地上开了荒,拆了栅栏,爱去哪去哪,现在乖乖跟我回山寨去。”他说着,玩笑似的提起李景风衣领,母猫叼着小猫般往山寨走去。

李景风忙喊道:“放我下来,我自个会走!”饶刀把子哈哈大笑,将他放回地上。

李景风又问:“戚风村又是怎么回事?这是我第二次听祈当家提起。”

饶刀把子道:“别问那么多,糟心。”

他送李景风回到门前,想了想,说道:“你知道生儿不喜欢你?”

李景风耸肩点头,不置可否,饶刀把子道:“那孩子嫉妒你,别往心里去。”他拍了拍李景风肩膀,说道,“他拿他老子当榜样,可他老子就不是个好榜样。”说罢扬长而去。

腊月底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足有一尺来厚,大棚里的认字课便停下,李景风留在房里不住练拳。再过三天便是除夕,他要与饶长生比武争剑,这几天他更加刻苦练习罗汉拳的套路,虽知临时抱佛脚胜算渺茫,但初衷对他至关紧要,哪怕丝毫机会他也不想放过。

这日午后,风雪稍停,李景风正在练拳,忽地听到外头吵杂声响。他开门望去,见几名马贼往前寨走去,李景风甚是讶异,天寒地冻的,谁没事往外跑?他正纳闷,见白妞也走了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妞摇摇头道:“不清楚,好像发现外人。”

李景风大惊失色:“莫非铁剑银卫发现这了?”他竟担心起这山寨的安危来了。

白妞一颤:“应该……不是吧。”也不知是冷还是怕,竟打起哆嗦来。

李景风让她回家,自己跟着马贼们往山寨门口走。白妞拉着他道:“别去,有危险怎么办?”

李景风道:“要真被铁剑银卫发现,这山寨上下都不安全,倒不如去看看。”白妞听他说得有理,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走到山寨门口,见门外聚集十数人,围着一处小雪堆议论纷纷。李景风快步上前,这才看清那雪堆竟是个倒在地上的人。这人身上堆起一层厚雪,最少躺了有一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只怕早已身亡。尸体被厚雪覆盖,没露出多少服色,辨别不出来历,也不知是不是山寨的人。

不一会,饶刀把子赶来,问道:“怎么回事?”

看守的马贼道:“不知道!午前雪大,看不清,等放晴了,就看到这尸体了。”

老癞皮低头嗅了嗅:“有股酒味,难道是酒醉在山里迷了路,冻死在咱家门口?”

饶刀把子骂道:“娘勒,我们这山又不是名胜古迹,附近没人烟,怎么走到这来的?”

老癞皮道:“这不好说,不也走来个老疯子?”

饶刀把子啐了一口,骂道:“快过年了,晦气!搜搜他身上有没有银两,把衣服剥了拖去埋!”又嘱咐道,“别让他不体面,留两件贴身衣裤给他!”

两名马贼上前抬起尸体,一人伸手去摸,脸色一变,喊道:“刀把子,还有气呢!”

这下连饶刀把子都吃了一惊,骂道:“这贼厮命真大,这都冻不死他?活埋了吧!”

李景风大吃一惊,喊道:“寨主!”

饶刀把子哈哈大笑:“开玩笑的!还不快搬进去,救命哪!”

祈威眉头一皱,劝道:“刀把子,这人来路不明!”

饶刀把子说道:“牢房还空着,也不见得人人都这么硬骨气。”说着看向李景风。李景风脸一红,假做没听见。

老癞皮问道:“快过年了,这人死活不知,搁谁家里沾这晦气?”

饶刀把子摸摸下巴,指着李景风道:“你一个人住,能照顾他吗?”

李景风忙道:“可以可以,我不怕晦气!”

饶刀把子催促道:“还愣着干嘛,搬去他屋里啊!”

众人连忙把这人搬去李景风屋里,李景风指挥着放在床上,白妞帮忙把门窗紧闭,生了炉火,又把炕给烧热。李景风皱眉道:“他全身都湿了,得帮他换个衣服。”

白妞听见要替男子更衣,脸颊飞红,忙道:“我帮你送衣服过来!”跑出门去。

李景风替那人除去鞋袜、衣服、毡帽,直脱到贴身衣裤,这才替他盖上两层毛毯保暖。

到了此时,李景风方才细细看他,只见这人一张国字脸,颊骨如削,额头方正,一双剑眉颇见刚毅,身材高大,估摸有八尺长,一身肌肉甚是健硕。

又过了会,有人敲门,是白妞送来衣裤。李景风把满是酒味的衣裤交给白妞,白妞又探头看了看,见那人还没醒,对李景风笑道:“你以后有伴了,嘻~”

白妞走后,饶刀把子送来朱门殇所赠的顶药,嘱咐道:“这药伤身,却能救急,别让他吃太多。”李景风翻了个白眼,道:“不劳嘱咐,这药原是我的。”饶刀把子哈哈大笑,说道:“有什么事再通知我。”

李景风煮了壶开水,放温了,取出一颗顶药化开,走到床边,把那人扶起,撬开他下巴,将药灌了进去,又抚着他的背顺气,然后将他放倒。忙活了好半天,李景风见无他事,便开始练拳,足足一个多时辰,把一套三十六路罗汉拳反反复覆打了几遍,直到精疲力竭,这才趴在桌上假寐,没多久就听到细细的鼾声。

敢情这家伙竟然睡着了,李景风苦笑,这下山寨又得多一个囚徒了。不过多了个伴,或许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能联手逃出饶刀寨。可转念一想,自己定然不会出卖饶刀把子,但这人若逃了出去,又怎知他不会泄密?可如果把他扔下,自己一人逃跑,那也太没道义,这样说起来,这人反倒绊住自己了。

“呼”的一声,那人突然直起身子,李景风见他起身,忙道:“别起来,小心着凉!”

那人摸摸自己身上衣服,发现只剩贴身衣裤,看向李景风,惊骇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干嘛脱我衣服?!”

李景风一愣,待到想明白什么意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起朱门殇老叫谢孤白主仆“兔子”,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误会的一天。只是这人也算思路清奇,竟能往那方面想去,于是道:“你醉倒在山寨门口,是寨主救你一命。”

那人皱起眉头,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

“饶刀寨。”李景风回答。

“陇南出名的马匪?”那人讶异道。

“是。”李景风道,“你跟我一样,都是他们的俘虏。”

“俘虏?”那人眯着眼想了想,“什么意思?”

“你以后不能离开这山寨。”李景风道,“除非他们愿意放你走。”

“我家有钱,我让人来赎。”

“他们不要钱。”李景风道,“但你可以放心,寨主是个好人。”

“好人会当马匪?”那壮汉显是不信,又问,“你刚才说你也是俘虏?”

李景风点点头:“是。”

壮汉道:“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这是李景风方才动过的念头,此刻对方提起,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你歇息一会,我煮点东西给你吃。”

李景风向白妞讨了些面疙瘩,用羊骨熬了汤,下了一碗面送去给那壮汉。那壮汉皱眉道:“只有面疙瘩,没有白面条吗?”

李景风道:“寨里吃不了那么精细的东西。”

壮汉道:“饶刀马贼响当当的名号,这么穷?”

李景风道:“名号响也不见得有钱。”

壮汉想了想,道:“说得是。”说完唏哩呼噜把一碗面疙瘩吃了个底朝天。

李景风这才问道:“还没请教大名?”

壮汉拱手道:“姓赵,单名一个桓字。”

他从床上跳起身来,取了衣裤穿上,问道:“接着我该干嘛?”

“我也不知道,你好生休息一会。”李景风道,“饶刀把子会问你话。本来该在大棚子那边问的,这几天下雪,我猜他会过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说什么。”他想了想,又不放心,问道,“你没干什么坏事吧?”

赵桓道:“要真干了坏事,你这样问我,我也会说没有啊。”

李景风摸着下巴道:“说得也是。”

果然,入夜后,饶刀把子知道赵桓醒了,当即上门探问。那赵桓自称天水人,听他说话也确实是北方口音,又问了他什么营生,怎么会来到山寨外头。

“保镖护院。”赵桓回道,“昨晚在陇川镇喝醉酒,骑着驴出门,不想一醒来就在这了。”

“昨夜大风雪,你在雪夜里出门?”饶刀把子问,似是不信。

“喝醉了。”赵桓搔搔头,不好意思一般。

“那以后就在这住下吧,你识字吗?”饶刀把子问。

“我不当马匪,我是正经人。”赵桓道,“你关着我,我总会想办法逃走的。”

“你跟旁边这位小兄弟不一样。”饶刀把子道,“我看得出你会武功,要是想逃,动起武来可不会简单了事。”他低声道,“不见刀兵,不伤性命,望你记住。”

赵桓没再说什么,饶刀把子离去后,又与李景风攀谈起来,问起饶刀把子是个怎样的人,李景风把自己这两个月来所见所闻都说了。

“寨主是个好人,只是干了坏事。”

赵桓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不跟了他?”

李景风摇头道:“要当马贼在青城就当了,我何必来甘肃。”

当天夜里赵桓便与李景风同睡一张炕,李景风鲜少与人同寝,有些不习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正要叫醒赵桓,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李景风吃了一惊,心想:“莫不是趁夜逃了?”这可不得了,山寨里白天夜晚守卫一般森严,要是被发现了……一念至此,李景风立即翻身起床,刚要开门,就见赵桓推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