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仙人指路

天之下 三弦 28374 字 5个月前

护院道:“五十两,先亮筹子。”

杨衍又是一惊,心想:“五十两银子才能赌一把?爹爹以前一个月也才挣三两多银子,老爷爷哪来这么多钱?”

那老头问道:“不是三十两,怎要五十两这么多?”

护院道:“就五十两,有钱吗?”

老头点点头道:“行。”说完径自走往骰子场去。杨衍跟上问道:“大哥,你有五十两?”

老头道:“等会,等会。”又对着赌档前的人喊道:“让让,让让!”

众人让出个位置给杨衍跟老头站了,杨衍见桌上写着各式赔率,三到十是小,十一到十七是大,都是一赔一。又能押每次骰出的单点,一到六,每个数字是一赔二。又有总数,赔率不等。若是押全围豹子,一赔三十六,若是单围豹子,那是赔两百一十六倍。总算杨衍生性聪明,看了一会便了解当中赔率关窍,知道越难中的赔率越高。

庄家摇了骰子,喊了句:“下好离手!”

老头掏出筹码,押了一枚大,又押了一枚豹子,一枚在五点,一枚在六点,最后一枚想了想,押在三个六上。

杨衍见他一次全押,忙道:“爷爷,赌小点吧。”

老头道:“怕啥,输光了再去讨不就得了?”

骰盅一开,五五六开大,算了赔率,老头赢多输少。杨衍喜道:“赢了!”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道:“才两百文钱,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杨衍心想:“呵,你见过世面,刚才还问我讨一文钱呢。”

庄家又摇了骰子,老头子想了想,说道:“这把不押。”

这把开出了四四五,一样是大。

第三把,老头又把筹码打散,分别押了小、单一、单二、围一、围二。杨衍见他是又一把过,心想:“这样玩法,一次就输光,能有天天过大节的吗?”

庄家开出一二三小,收少赔多,老头子又赢了几百文钱,五个筹码变成十个。

杨衍想:“短短时间就翻了一倍,难怪这么多人死在赌桌上。”

第四把第五把老头都不压,各自开出了三三四和三四二两个小。到了第六把上,老头又买了小、单一、单二、围一、围二,这次开出了一一二小,又小赚了些。

至此,杨衍对老头才有些佩服,觉得他下注必有所得,是个行家。可他相信父亲教诲,十赌九输,且老头每次下注都是一把全过,只要错个一次,那便全军覆没。

偏偏那老头赌运极佳,每次虽赢不多,但总有所获。又押了几把,老头把筹码累积到了三十余枚。杨衍注意到,老头每次下注,若非出一二便是五六,他不下的那几把多半是开出两个三或两个四。

此后老头又让过几把不下,约莫到第十二把上,老头又押了小、单一、单二、围一、围二。庄家掀起骰盅,只听得周围一片哀嚎,唯有老头怪叫一声道:“中啦!”

杨衍见这一开,竟开出三个一豹子,老头押了两枚,赔率是两百一十六,那是四百三百二枚!连同其他赢的合计足有五百三十枚,折回银子得有五十两三钱五分!那庄家皱了眉头,如数照赔,只是筹码换成了金色紫色。

杨衍一个时辰前还在为几两银子苦恼,没想到只一会竟翻成了五十两银子。他从未见过如此巨款,心口狂跳,暗想:“待会出去得多请几个一日镖才行!哎,老爷爷死活不肯说自己住哪,带着这笔钱会不会反惹了祸患?”

老头收了筹码,笑道:“够啦!”转身就走。杨衍跟上问:“怎么不玩了?”

老头道:“今天运气太好,惹了庄家注意,再玩会露馅。”

杨衍道:“你能听出骰子点数对不?”

老头道:“小伙子看了几把就猜到了。怎样,要学吗?”

杨衍道:“要这么容易学,富贵赌坊早倒了。”

老头哈哈笑道:“小兄弟聪明!这听骰功夫只能听个大概。骰子六面,两个对面合计是七,一六是一对,二五是一对,三四是一对,落骰时声音略有不同。若是五六着底,那就是一二面朝上,开小的机率就高,若是一二落底,那是五六朝上,开大的机率就高。至于三四,那太难分辨,索性放弃。三颗骰子能听出两个大概就算高手,今天摇盅的庄家是生面孔,咱们运气好,没几把就赢了大注,下回他注意,变个手法摇骰,赔死你都会。”

杨衍道:“赢了五十两,该走啦。”

老头道:“我是来赌破阵图的,这才刚凑够银两呢。”

杨衍虽想劝阻,但心知这老头甚是顽固,且他赌钱本事如此高明,反正是他的钱,不如看他能变出怎样把戏,于是道:“劝你也不听,随便吧。”

老头道:“别担心,赢了一半归你,兄弟我不骗人!”

杨衍只是笑笑不回话。

那老头跟护院亮了筹码,护院见他真有五十两,说道:“老爷子这边请。”态度甚是礼貌。

杨衍与老头跟着那护院从大厅侧面绕到后院,后院布置虽不如群芳楼华丽,然松柏成荫,怪石嵯峨,另有一番雅致。

三人走到廊底,有一道阶梯通往地下,护院说道:“就在这了,贵客请自便。”

杨衍心想:“原来富贵赌坊底下还别有洞天!五十两才得入门,这破阵图究竟是什么赌法?”

两人走下阶梯,突然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杨衍心想:“怎么这味道好熟悉?”他心中猜测这破阵图该是最顶尖的博弈,下注者无一不是豪客,场所该当清净明亮,兼且奢华气派,怎么藏于地下,又有臭味?

杨衍满心疑问,突然想起那味道。“这不是鸡屎味吗?”杨衍惊问。

那老头笑道:“就是斗鸡!”

此时两人正好走下楼梯,杨衍见着一间大屋,宽敞不下楼上赌厅,周围满布火把灯笼,明亮不下白昼,当中用铁丝围篱围起约十尺方圆的一小块空地。离围篱约六尺处围置着十二张太师椅及茶几,约莫有七八个赌客坐在椅子上,服装各有气派,正凝神专注看场中两鸡相斗。赌客后方又有数十名护院站着。

空地的两侧都是鸡笼,刚才的鸡屎味便是由此传出,然每个鸡笼甚是巨大,足足有十尺方圆。杨衍好奇,走近去看。每个鸡笼里头都有一只鸡,那些鸡与寻常公鸡不同,一只只趾高气昂,雄壮威武,眼神炯炯,爪喙尖利。鸡笼前又各自站着一名守卫,看服色并非赌场护院,杨衍想要靠近,便遭驱赶。

老头找了张太师椅坐定,喝道:“小子别乱跑,过来!”杨衍乖乖走到老头身边,老头又对一名护院说道:“看座。”那护院搬了张凳子过来,杨衍坐下,这才看起场中斗鸡。

只见场中两鸡互斗,一只青羽鸡正追逐一只红羽。那红羽落于下风,节节败退,青羽追上扑击,啄得羽毛纷飞,散落一地。那红羽奋力反击,青羽拍动双翅打在红羽脸上,打得红羽睁不开眼。青羽趁势跃起,鸡爪下扑连抓,抓得红羽怪叫连连,倒在地上。青羽兀自不肯放过,继续啄击,那红羽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一名赌客骂道:“操他娘的,这畜生!”

另一名赌客笑道:“李员外,承让。这五百两我就笑纳了。”

杨衍惊道:“这样就输了五百两?”

老头笑道:“大惊小怪。他斗输的这只鸡起码就得五六十两。”

杨衍听得咋舌不已,道:“一只鸡五六十两,难道它会说人话?”

老头哈哈大笑道:“人话是不会说,就是会打架。你看这只打赢的青羽,该是来自山东的乌云盖雪,幼鸡每只便要十两,自幼培训,各式照料功夫花下去,吃的是上好饲料,以保证肉足力大。你瞧后面鸡笼前站的那些人,那都是训练斗鸡的师傅。好的师傅月俸也得五到十两,出名的常胜师傅,十五两也不意外。你说,把一只幼鸡养到能上阵,没几十两银子行吗?”

杨衍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又听那李员外道:“把这废物拖下去,跟夫人说,今晚喝鸡汤!”

李员外的随从进入围篱,抓住红羽鸡脖子,“喀啦”一声将它脖子扭断,倒提鸡脚拎了出去。

杨衍心下恻然,道:“这鸡为他死斗,一旦输了,不但不好好埋葬,还把它吃了,这人当真是……”

老头低声道:“斗鸡一旦落败,就算不死,斗气已丧,再也不能上场。有些主人会善待斗鸡,还能自己配出名种,也有像他这种的。总之,是人是畜生,咱们都管不着。”随即又道,“你只听说过临川有麻鸡好吃,没听说有斗鸡可看吧?”

杨衍摇摇头道:“这么残忍的东西,我不爱看。”

老头笑道:“你吃麻鸡时怎么就没想过残忍?”

杨衍突然想起杨氏常说的“君子远庖厨”,这时才算深刻明白这道理。一想起娘亲,他心中不禁一痛,道:“是啊,得要心肠够硬才能下得了狠手。是人就当人看,是畜生就得当畜生看。”

老头点点头,不再说话。一名护院趋近问道:“贵客赌外围还是坐庄?”

“我赌外围,再看看。”老头说完,知道杨衍不懂,又解释道,“坐庄是派自己的斗鸡出来打,外围是双方各自下注,两方注金依比平分,赢了还要分些给斗鸡的主人。”

又听一名赌客道:“朱员外,你还有没有大将要上场?”

方才青羽的主人道:“晓月兄的小吕布已经将养一个月,您该问问他。”

杨衍心想:“他姓朱,莫非就是老婆偷人的那个朱大户?他这一场斗鸡就赢了五百两,朱大夫坑他,也算替他做些好事。”

他没猜错,那人便是被朱门殇诈骗银两的朱大户。另一人又道:“我的小吕布怕不是朱员外战无敌的对手呢。”

朱员外笑道:“早晚有一天要看是晓月兄的吕布英勇,还是我战无敌手。”

杨衍皱了眉头,心想:“小吕布、战无敌,这名字当真俗气。”

那晓月兄又道:“听说赵员外刚从关外引进了几员上品,何不派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几名赌客各自推让了一番,最后是张员外派出了“好兆头”跟赵员外的“雪里红”对战。

决定了出战的斗鸡,各人品鉴下注。老头先看了雪里红,那鸡一身白羽,唯有颈上一圈红。老头道:“斗鸡当中,白鸡算不上上品,这鸡虽然雄壮,眼神却乏,缺乏斗志。”

又走到好兆头的鸡笼前,那是一只紫羽金翅鸡,羽色斑斓,精神抖擞,就是鸡背上秃了一小块。老头道:“这只好兆头打过胜仗,经验足,斗志够,眼神机灵。看他羽色,该是出自鲁西的名种。”于是对护院道:“就押它了。”说完把筹码通通下了注。

杨衍此时对老头深具信心,即便是一次过也不忧心。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为什么斗鸡要叫破阵图?”

老头道:“以前斗鸡,遇到疲赖的,不肯相斗,就放破阵乐,曲风激昂,那鸡听了斗志便起,所以斗鸡又称破阵图。”

随即两边取出斗士,杨衍见那训练的师傅给鸡爪套上锐利铁钩,讶异道:“还装武器?”

老头道:“不只武器,有的还装护具。可这武器护具有利有弊,身上装了重物,虽增加了防护,也少了灵活。安装钩刃能加强杀伤,是常见的。”

双方准备已毕,老头与杨衍也入座,护院的奉上香茗,是上好的龙井,杨衍品不出优劣,只觉味苦顺口而已。

只见栅栏打开,两鸡冲入。但凡公鸡都好斗,斗鸡更甚,一旦两鸡入笼,通常都得拼个你死我活。那好兆头经验老道,当先扑起,雪里红慢了一步,虽也跃起,却受压制,身上顿时受创,急忙绕了开来。

这两只鸡都是裸斗,除了爪上的钩子,未装护具。好兆头乘胜追击,从侧翼啄咬,雪里红虽欲反击,先手已失,连忙扑打翅膀,要打乱好兆头视野。好兆头眼睛上吃了一记,退了开来,雪里红却未趁机追击,反也退开。赵员外骂道:“蠢畜生,怎么不上去!”张员外只是呵呵大笑。

好兆头见雪里红未追击,抢上前去啄雪里红的鸡冠,雪里红闪避几次,仍是不敢应敌,绕路而走,败像已现。杨衍虽知老头押注好兆头,见雪里红如此狼狈,仍觉可怜。

雪里红绕了几圈,被好兆头追着啄了几下,浑身是血,落了一地白毛。一个不留神,雪里红被逼入死角,好兆头飞扑而起,利爪乱抓,抓得雪里红满身是血,没几下,“嘎”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眼看是不成了。

只见赵员外脸色铁青,张员外笑脸嘻嘻道:“承让了。”

好兆头见雪里红倒地,又啄了几下,见雪里红毫无反应,便绕着它走动起来,得意洋洋。杨衍正不知这场赌注又赢了多少,只听到那老头喊了一声:“不妙!”

话声未落,雪里红突然翻身而起,凌空飞跃,爪上倒钩插入好兆头脖颈,奋力一扯,连皮带肉一齐钩断,顿时鸡血如泉喷涌,好兆头颓然倒地,抖了两下便即不动。

众人瞠目结舌中,只听得雪里红一声长鸣,对此战结果甚是满意。这下子换张员外脸色铁青,赵员外笑呵呵了。

杨衍没料到这场对决如此峰回路转,只是看傻了。老头骂道:“失算失算,没想到这畜生还懂兵法,白瞎了我五十两银!”

杨衍淡淡道:“大哥,咱们还有钱翻本吗?”

老头子歉然一笑,道:“多喝几口茶,上好的龙井,不亏。”

两人走出富贵赌坊时已近傍晚,杨衍没找到老头的家人。两人信步而走,闻到两侧酒馆饭香,老头伸出手对着杨衍道:“救苦救难活菩萨,有舍有得天保佑,残羹冷饭饱一天,三文两文救命钱。大爷,施舍点,好不?”

杨衍白眼都翻到后脑勺去了,道:“大哥,我真没钱啦。”

老头道:“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杨衍听他一说,也觉饥肠辘辘,说道:“罢了,我身上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只是不准赌。吃了饭,得告诉我你家在哪,不许胡赖。”

老头道:“刚才输的五十两有一半是你的,待我去讨点还你。”

杨衍道:“那本是你的钱,我也没打算跟你要。只是你若赢钱,我倒想跟你借点路费。”

老头问道:“你要上哪去?”

杨衍道:“我要去湖北。”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杨衍看着河水道:“我想找到仙霞派,也许,顺便上武当山拜个师。”

老头道:“你要拜师学艺?那老乞丐教你两手,就当还你二十五两了。”

杨衍笑道:“爷爷你还会武功啊?”

老头道:“先教你一招黑虎偷心,再教你一招双龙出海,最后再一招……再一招……”他搔搔头,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杨衍笑道:“想不起来没关系,你要教,我就学,你教什么都成。”

老头道:“唉,没办法,想不起来有什么好教的,瞧你人品不差,老乞丐大亏血本,把纵横天下这招教给你了!”

杨衍笑道:“这名字听起来气派啊。”

老头道:“我想起来啦,这招本来叫猛虎下山,后来改了好几次名,又是什么猛虎伏山斩,又是猛虎纵横势,现在叫纵横天下,连个虎字都没有,真是不伦不类。”

杨衍道:“黑虎偷心、双龙出海、猛虎下山,这三招名字很衬啊,改叫纵横天下,差了许多。”

老头道:“就是就是!我想想,怎样给你示范才好……”

忽然听得有人喊道:“找着了,两个狗崽子在这!”

杨衍回头一看,是下午那两名年轻人。较高的一人抢上,一把抓住老头骂道:“臭老头,你扒走我们钱包?里头有三钱银子,还来!”

杨衍讶异,想起下午那三钱银子和那两个口袋,难道老爷爷还是个扒手?忙喝道:“快放手,有什么冲着我来!”

那稍矮的青年指着老头腰间玉坠道:“那玉腰坠也给他扒回去了!抓住他,别给他跑了!”说着也抓住杨衍胸口骂道,“臭小子,你也有份!钱呢?把钱还来!”

杨衍怒道:“钱输光了!你们抢东西在先,要理论,我们到丐帮理论去!”

矮个青年脸上一红,怒道:“送你一顿好打,教你知好歹!”

杨衍道:“要打就跟我打!打老人家,闹出人命,你们担得起吗?”

矮青年道:“你倒有骨气!没打断你手脚,爷就不姓欧!”

那矮青年作势要打,忽听那老头慢慢说道:“你瞧仔细了,黑虎偷心这招啊,首要是马步要稳。脚稳了,力就有了。”他说着,左脚一跨,扎了个马步,又比划着道,“左手画圆,右手直出,像这样。”

他一边说,左手隔开高个青年的手,右手一拳直击中他胸口,高个青年吃痛,退开几步骂道:“老头找死!”

老头继续说道:“桥手要稳,取敌关窍,右拳直出,伤敌要害。”说着又是同样的一招打中青年胸口,竟是分毫不差。

老头道:“这招虽是基本,难也难在基本。须知,天下武学招式不过攻守二字,攻不过进击,守不过格闪,这一格一击,就是本源。”

他说时,那青年连换了几个招式,或挥拳或踢击,老头只是左手一格,右拳直进,拳拳正中胸口。只是他出力不大,那青年挨了几下没事,抢了侧位,一脚踢来。

老头道:“敌人若攻你侧位,你不需慌忙,你是圆心,动得少,他快不过你。”说着脚步一挪,将正面朝向对方,同样左手一格,右手一拳正中胸口。

杨衍与那矮青年看得傻了,矮青年知道遇上高手,幸好对方年迈,看他这几拳绵软,也是力不从心,便从后一脚踹出偷袭。杨衍忙喊道:“爷爷小心!”

老头一个转身,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打中矮个青年胸口。矮个青年退了几步,只觉得胸口一闷,不甚疼痛,又猱身而上,与高个青年一起夹攻老头。

“接着是双龙出海,这招左右出击,重点是曲肘,以肘阻敌,方能攻守一体。”老头说着,双肘屈起,恰恰格开两人挥来的拳头,在两人脸上各打了一拳。

老头又继续说道:“一攻一守便是基本,高手一举手一投足也有各种攻守,双龙出海便是在一只手上同时一攻一守。”他一边说,一边抵挡两名青年攻势。他双足不动,双拳挥出,连消带打,两人脸上必中一拳。明明每次都是相同的招式,两人却是闪避不开。

杨衍不知老头所教两招虽是粗浅招式,却是武学中最为关窍的基本原理。

老头一个闪步,退到杨衍身边,从他怀中掏出匕首,说道:“寻常打架,别随便亮兵器,刀剑无眼,易伤人命。”

杨衍这才知道,下午他拔不出匕首不是巧合,是老头故意为之。

老头接着道:“黑虎偷心是纵击,双龙出海是横击,到这招虽然跳过一大段,不过原理也就是纵横而已。注意看。”

两名青年见老人亮出兵器,心想刚才挨的是拳头不打紧,要是脸上胸口挨上一刀,那可是要命的事,忙转身要逃。

只听得那老头大喝一声:“不要动!”这一声犹如雷霆霹雳,威势摄人,两名青年吓得腿软,果真不敢再动。

只见老头纵身而起,旋空劈下,两人眼前一花,只觉刀风凛凛,寒芒刺骨,吓得忙闭上了眼。刹那之间,刀气在地面划出了两横两竖的一个井字,两人就挤在井字中央,刀痕贴在脚边,甚是惊险。

老头道:“这招基本是一道纵横十字,这是两个十字,算不错。你练得越好,这招纵横天下就能画越多十字,反正一样的道理,一横,一竖,没了。”

老头又转头道:“啊,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留在这干嘛?想偷师?”

那两人早吓破了胆,一听此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逃了去。

杨衍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老头又问:“听懂了没?”

杨衍点点头,似懂非懂,老头骂道:“我还没教你刀诀,你怎么就懂了?”

杨衍忙摇头道:“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老头道:“黑虎偷心跟双龙出海这两招,你记住了就算学会。这纵横一刀有个刀诀,讲的是如何运力使力,出刀收刀。这是彭家祖传刀法,易学难精,你要熟记……”

忽听得一个声音道:“爹,你怎么跑这来了?惊动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杨衍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老人,衣着华贵雍容,年约六十上下,年纪虽不轻,讲话却是宏亮有力,生得方面大耳,与老头一般留着一把大须子,大半已是斑白。

老头道:“唉,我就手痒赌两把而已。你还有钱没有?借点花花。”

那老人说道:“我听说有人在抚州沿门托,就知道是你!别胡闹了,回家去!”说着看了杨衍一眼,问道,“你是?”

杨衍讷讷道:“我……我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头道:“他是我刚交的朋友,你要叫他一声叔父。你……你叫什么名字?”杨衍慌道:“没!我就是……唉……我叫杨衍。”

老头道:“杨兄弟,这是你世侄儿,姓彭,年纪小,江湖人都叫他彭小丐。”

彭小丐是丐帮执掌江西的龙头总舵,杨衍听过这名号,只是他以为这该是个年轻人的称号,怎样也料不到会是个六十岁的老人。这一转念,又指着老头惊问道:“那你……你是?”

老头吹了一口气,把胡子都吹了起来:“他是彭小丐,我是他老子,自然叫彭老丐了。”

外传、彭老丐

昆仑二十五年 夏,五月。

悦丰赌坊开张三年,生意越见红火了。

盛夏午后,日头更炽,彭镇浩抬头看了看头上那面“一日保镖,平安到府”的布幡,从皮鞘里拔出刀子,将刀面贴在脸上。刀面上传来沁人凉意,他舒了口气,又换了一面贴在另一侧脸颊。一会,又将刀收回鞘中,就怕刀子给晒得久了,连最后这点消暑的法子也没了。

“操他妈的,那群赌鬼热不死啊?几百人挤一间屋里!”说话的是另一个保镖钱六。他取出水壶,细细喝了一小口,稍稍滋润晒得龟裂的嘴唇。

“里头有屋顶遮着,还有人洒水,比外头凉多了。嘿,衣食父母,不照顾就是不肖子。”搭话的是另一位保镖欧大华,他有一颗格外醒目的蒜头鼻。

“整天贪图爹娘的钱,就算当菩萨供起来,还不是不肖子?”最后一个说话的是赵丰,他看向赌坊门口,骂道,“要是给老子中了一注,就买间小屋,娶个媳妇,干完活回到家,老婆就奉上一碗刚从井里捞起的冰水。呼!一口干,爽!”

“然后老婆问你,今天挣钱了没?你说没有,老婆就一耳刮子打你脸上,骂句,没用的夯货,喝老娘的尿去!”钱六调笑道。

“她要是敢啰嗦,我一耳刮子回去,叫她知轻重!”赵丰回道。

钱六嘻嘻笑道:“等你出门,她就卷了细软跟对面的小伙子跑了。唉,不对,你哪来的细软?”

赵丰骂道:“你他妈的少放屁!这三伏天气的,省点口水润喉!”说着又喃喃道,“就一注,中一注就够了!”

赵丰总是把那依靠小小营生攒出来的钱存着,每攒到了一钱银子,他就去赌坊下注,单围一个豹子六,说是六六大顺。同行的有看不过去劝他的,他只说悦丰赌坊的名字旺他,证据就是他刚来摆摊就接到生意,甚好。

彭镇浩没插话,就跟赵丰说的一样,天气太热,省点口水润喉。

“你们听说长乐帮跟东海门的事了吗?”欧大华道,“几个月前,张云良不是回去了?他是东海门的人。最近听到消息,听说死了十几个好手,我瞧,张云良大概回不来了。”

“少一个人抢生意。”钱六笑道,“再打也没几年了。九大家定的规矩,仇不过三代,几十年前结的仇到现在没多少可以报的了。”

“操,谁记得几十年前哪个远房亲戚结的鸡巴毛仇?都是假的,抢地盘而已!”赵丰道,“我听姑苏来的人说,这两边生意上有些冲突,长乐帮不知打哪找来的人精,都七十几了,指着东海门一个老头说你爷爷某某杀了我爹某某,两边火并起来。操他娘的,分明是趁着现在还有由头,能打多打点,要是断了最后一点根由,以后就不方便了。”

热得不行了,彭镇浩又把刀子拔出来贴着脸,温温的,不顶用。

看来今天又没生意了。

“我找个清凉点的地方……”

他刚起身,一个女子娉娉婷婷走了过来,一下子就吸引了彭镇浩的目光。她站到彭镇浩面前,约矮了他半个头,问道:“听说这里有保镖?”

“好白的颈子!”彭镇浩心想。他看到那粉颈还沁着汗,不由得冒出帮她擦汗的冲动。

“问你话呢!”那姑娘道。彭镇浩察觉失态,还没开口,钱六等人忙七嘴八舌道:“姑娘别睬他,他热傻了!”“就是这了,姑娘找保镖?“家住哪?城外还是城内?”

彭镇浩掩盖自己的失态,忙道:“姑娘要请几个?”

那姑娘又问:“就你们几个?”

钱六道:“最能干的都在这了!”

那姑娘看着彭镇浩,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彭镇浩讷讷道:“还有七个,喝茶避暑去了,等会回来。”

赵丰插嘴:“那些怕热就不干活的,你还指望他们帮你拼命?好的都在这了,姑娘随便挑一个就成!”

“把所有人都叫来,我全请了。”那姑娘道,“每日发两钱镖费,我要往湖南省亲。”

※ ※ ※

一日两钱,这可是笔大买卖,悦丰赌场门前所有的一日保镖都聚集了,总共十一个,交头接耳,啧啧称奇,都在猜测这位姑娘的来历。

“我叫白若兰,你们以后称呼我白姑娘。你们送我到湖南岳阳,到了衡山派地界,放粮走人。”那姑娘说着,“我帮你们备好马车了。”

马车一共四辆,都是并驾,八匹马。白若兰问道:“你们谁不会骑马的?”

这些人均为江湖出身,马技自是娴熟。白若兰道:“谁来帮我驾车?”钱六急忙上前道:“我来!”

白若兰疑惑地打量钱六,问道:“你会驾车?”

钱六嘻嘻笑道:“我驾的马比狗还听话呢!”

白若兰道:“别耍嘴皮子,稳点。”她率先上了车,彭镇浩见每车一驾双座,各自分配好了,径自来到白若兰车前,掀开车帘便要入内。白若兰大怒,挥马鞭打向彭镇浩,怒骂一声:“畜生!谁叫你上这辆车了?”彭镇浩侧头轻轻闪过,上了车。

白若兰骂道:“还不滚?”

彭镇浩一屁股坐下来,道:“十二个人,一辆车三个,我若去搭别辆马车,那辆车就慢了。一辆车慢,全都得等,会晚三天到岳阳。”

白若兰道:“你脸皮倒厚,只有你敢蹭上来。”

彭镇浩:“他们没把这笔帐算清楚。”

马车驶向岳阳。彭镇浩看着白若兰,总想找个由头攀谈,于是问道:“姑娘的钱哪来的?”

“该死!”彭镇浩内心暗骂,“彭镇浩,你真是个不会说话的白痴!”

白若兰喝道:“停车!”

马车停下,另三辆也停下了。白若兰道:“你会不会驾车?”

彭镇浩点点头。

白若兰道:“你去替他。”

彭镇浩跟钱六换了位置,钱六脸上的得意掩都掩不住。

夜里,十二人找了间客栈打尖住宿。赵丰干了一碗酒,啧啧称赞:“他妈的这才是酒!在临川喝的是啥?是尿!”

钱六道:“在临川,尿你都喝不起!”他刮着盘上的肉沫,“一天二钱银子,从临川到岳阳约莫十来天路程,二两多银子啊!”

欧大华问道:“我在临川怎没听过姓白的大户?一个姑娘出远门省亲,也没带随从,奇怪。”

赵丰道:“临川多少户人家,你全认得?”

钱六道:“要不要打听看看?”

“别多事。”彭镇浩喝了口酒,斜眼看着白若兰的卧房,“除非你想被赶下车。”

钱六道:“我觉得有些蹊跷,莫不是卷带了家产的私逃小妾?”

赵丰道:“你这傻鸟!私逃的妾躲都来不急,一口气请十一个保镖,搞出这么大动静,还没出临川就被抓回去了!”

欧大华问道:“彭老头,你怎么想?”

彭镇浩皱起眉头道:“叫我老彭得了。”

赵丰道:“呦,不乐意别人这样叫你?”

“早点睡,别喝高了,明天还要赶路。”彭镇浩说完,径自回房。

彭镇浩上了床,翻来覆去睡不着。捱过了二更时分,出了房门,见客栈中人各自回房,走过长廊,到了白若兰屋前,见她烛火已灭,敲了敲门,低声道:“白姑娘,我知道你没睡,开门。”

“呀”地一声,房门敞开一条缝,白若兰柳眉倒竖,怒道:“干嘛?”

“你会需要我的。”彭镇浩道,“明天开始让钱六驾车,我在车上睡觉。”

“凭什么?”白若兰嘲讽,“敬老尊贤?”

彭镇浩脸上一红,道:“你要个人守夜才睡得安稳,我白天睡。”

白若兰道:“钱六找过我,跟你说了同样的话,我没答应他。”

“钱六没找过你,他没这么精细。”彭镇浩道,“我留意了,没人来敲你门,我才来的。”

白若兰眯起了眼,似乎对彭镇浩有了点兴趣,问道:“你还要什么?”

“让我做头,管束他们。”彭镇浩道,“照他们今晚这样喝法,要是遇到强人,还没打就全倒下了。”

白若兰道:“就这样?”

“他们两钱,我要三钱一天。”彭镇浩道,“我比他们值得。”

“姜是老的辣。”彭镇浩听到她关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照你说的去办。”

第二天,白若兰找个理由,让彭镇浩当了镖头,又让彭镇浩跟她同车。彭镇浩上车就睡倒,直睡到午后,醒来时又跟白若兰讨了水,喝到满衣服都湿了。

马车仍在前进,他们只吃干粮,没有休息。彭镇浩尽量让视线避开白若兰,望着外面。

白若兰突然问道:“我好看吗?”

彭镇浩心头一突,仍不敢看他,只道:“是个美人。”

白若兰呵呵笑道:“看上我了?”说着挪了下自己身体,侧面对着彭镇浩,“你那天看见我的模样,我就猜着了。”

彭镇浩又想起初见时的粉颈,暗骂了几句该死。“别勾引你的镖头。”彭镇浩装着冷静,“惹出火来,麻烦的是你。”

白若兰笑道:“可惜了,你要是年经二十几岁,或许我会看上你。”

彭镇浩问:“什么意思?”

白若兰道:“你多大了?”

彭镇浩道:“二十七。”

“你骗人!”白若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们叫你彭老头,你看上去起码五十!”

彭镇浩苦着脸道:“先有这张脸,才有这称呼,先长这样,才叫老头。”他叹口气,“我真二十七。”

白若兰捧腹大笑,道:“你说你三十七我还勉强信点,二十七?哈哈哈哈!”

彭镇浩踹了车厢一脚,喊道:“钱六,我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