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夏天淋雨一点也不冷,而且夏天的天气变幻无常,方才的倾盆大雨转而就变成了晴空万里。
树叶上的水珠努力地让自己落在地上,下过雨之后,蝉就开始叫了,我的头发被微风一吹,就变得半湿半干了。
卡塔琳娜头发丝上的大雨落到我的肩上,我仰起头看她,咧开嘴笑了。“你笑起来真傻。”她无可奈何地说。
我迅速换了怒目的表情看着她,她终于笑着说:“你不是性格阴沉的小可怜吗,怎么现在变成阳光开朗的大可爱了。”我回到原来的视线,不高兴地嘟嘴。
(二)
“反正都淋湿了,要不我们去河里淌水吧。”伊莎贝拉有些像一直被困在牢笼里,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好像伊琳就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告知我,自己早就跑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发现,她也才十八九岁,是比我年轻多了。
她应该充满活力,她应该无忧无虑,她应该对未来充满希望,但是她很瘦,她像快要燃尽的蜡烛,摇摇晃晃确保自己亮着,还不断有风吹向她。
(一)
水在流淌,就像生命在我身旁流过,我捧起水,它顺着指缝慢慢向下流,我松开手,它就全部摔到水面上了。
我向卡塔琳娜泼水,我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我踩在坚硬的沙石上,我从未如此感触真实地活着,我轻嗅衣服上的气息。
(二)
伊莎贝拉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着,水中染上了红色,我竟不知道她的病是那样子的。
(一)
我用手捂住嘴巴,鲜血就如同生命一样,从指缝中流出。
(二)
她咳嗽得好厉害,好厉害,身体在发抖着,我不敢看。
(一)
我咳嗽得好痛苦,好痛苦,连身体也在发抖,我看不见。
(二)
她好像快要死了。
(一)
这是将死之人的预兆吗?
(二)
我突然觉得,生命也太脆弱。
(一)
墙壁是白的,床单被子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衣服也是白的,我的大脑全是一片白色了,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我看见栏杆处的女孩也是一身白色,就如此站在遥远的不远处,向我招手,看她纯白的微笑,我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手臂上连通的那些救命的东西,是对我的束缚吗?我的眼睛好疼好疼,眼泪从眼角到枕头的距离,是我和死亡和自由的距离吗?
(二)
先知后觉的事情也太多了,我们早就知道生命不堪一击,而往往只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才发现。
(一)
我浅显地认为人们不想死是因为仍心有不甘,不甘心的事情有很多,完成一件事总会有下一件,完不成这件也可以完成那件,或者是思进取,或者是贪心。
我没有不甘心的事了,我依旧贪心,我渴望拥有无限的爱和流不完的泪,在我死后。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贪心。
我始终躺在病床上发呆,瑞贝卡是作为什么来看我呢,她向我下达了“禁足令”:“别再乱跑出去了,你已经很虚弱了,还能走路。”
“一直待在这里能让我活多久呢?”
瑞贝卡的声音变得嗡嗡的:“现在医疗技术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我们没办法治好你,抱歉。”
“不用说对不起啊,姐姐,那是我的命数,我挺不过去,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我好累啊,说话好累啊,我好想休息休息啊,可是我不能,我很痛,我很难过,我睡不下的。
瑞贝卡将脸偏到一旁。“不要哭啊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最爱的人。”我轻飘飘地安慰她,瑞贝卡姐姐还是不够坚强啊,像是落败的士兵一样。
“我们真的很没用,连原因都找不到,也没有稍微能缓解的办法··· ···”她的眼泪还真是不争气,我很用力地抬起右手,想要替她擦擦眼泪,不过距离太远了,是怎么都达不到的。
我轻轻地说:“没用的是我,不是你们,好啦,长不大的姐姐,别再哭了。”瑞贝卡把她的情绪一并带走了,叫了卡塔琳娜进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朋友。”所有人都摆出一张悲伤脸,她的眼角垂着,似乎很不高兴。
卡塔琳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斟酌着开口说:“你瞒着我病情这件事,我就算原谅你了,你可要好起来。”
我苦笑着说:“看话剧有个规矩,坐在观众席的人不用开口讲话。”
她握着我的手,无比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总是说命中注定,可不也总是想要违抗所谓天命吗?去恨这个世界也没有关系呀,你只要开心就好了。”
卡塔琳娜的手好温暖好温暖,我有些鼻子酸,“现在是夏天对吗?”我扭头看向窗外,“为什么我这么冷呢。”
卡塔琳娜也出去了,这么宽敞的病房,终于也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终究不明白,一个人应当怎样度过祂的一生,将用怎样的情绪度过祂的每天;如果我是个镜子就好了,那样我的肢体实际上就是照镜子的人的了,可以轻松地模仿别人的动作;如果我是空气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在乎,自由自在的。
我总是被禁锢着,被锁上的门,被我的父母,被无药可医的病,被无所适从的命。书本上的自由,也是有圈限的,而我知道最完整的自由,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