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怎么叫我放弃……”
谢无陵的笑有些黯然,但努力扯到灿烂:“只要她好,就行了。”
这话有些耳熟。
燕王恍惚了一阵,想起他离开长安前,与太后辞行的那个午后。
太后大抵是猜到他与昭宁帝的交易,问他:“真的甘心了?”
不甘心,一点不甘心。
燕王那时比谢无陵还年轻气盛,他觉着心底的怒意与不甘在灼灼烧着,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故意拆散他与静娘的死老太婆给掀翻,恨不得放一把火将皇宫都给烧了,带着静娘跑得远远的,过着只有他们两人的生活。
可他也只能在脑中想想。
毕竟静娘已是他人妻,已为他人母,更是一国之后,她的儿子将会是太子。
那些无上的荣耀与地位,亦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高山阔海。
他只能握紧拳头,低着头答道:”只要她好就行。”
那年那时,今时今日,何其相似。
燕王看着谢无陵,愈发觉得这大抵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
送来了一个模样与性情都这般相像的儿子。
思绪回笼,再看面前端坐在的裴氏君子,燕王的态度也不禁挟了几分淡漠:“归安半月前领着一万精兵收复金城、白城两座城池去了,现如今……”
话未说完,屋外传来贴身内官焦急的通禀:“殿下,白城军报!”
燕王面色顿时肃然。
“进来。”
一个头上身上满是未褪风雪的传令兵匆匆入内,单膝跪地:“王爷,白城军报,聂将军所领的那一队援兵……”
传令兵嗓音哽咽了下,红着眼眶低下头:“行至离白城百里,中了戎狄的埋伏,折损过半,聂将军以身殉国,余下的兄弟们皆被方副将暂时带去金城,与周将军会和。”
“子诚,他殉了?”
燕王搭在桌案的手掌陡然攥紧,哪怕脸上并无表情,周身的气场却陡然森冷,连带着整个书房皆如寒风凛冽。
“他的尸首呢?”燕王问。
传令兵道:“被带回了金城。”
燕王呼吸粗重,好半晌,才道:“先别将这消息告知聂家,他幼子一家好不容易才回来探亲,让他们过完这个年……”
传令兵应了声是,又问:“周将军请示王爷,他愿领兵前往白城救援。”
燕王抬手:“老周擅长打埋伏,如今白城入口被戎狄守得死死的,他若领兵前往,损失定比子诚还要惨重。你传我令,让他守好金城,若手下能腾
开人手,抽出五千兵马去西路支援老耿。”
传令兵应诺,稍顿:“那谢将军那边?”
燕王脑仁作疼:“你先下去歇息,晚些本王召集其余诸将商榷一番。”
待传令兵退下,客座一直安静的裴瑕缓缓抬起眼:“方才所说的那位牺牲的将军,可是银枪霸王聂忠,聂子诚将军?”
燕王看着裴瑕:“你知道他?”
裴瑕:“幼时曾听过他单枪匹马直入敌营,取敌寇人头的事迹。是位英雄。”
燕王眼眶有些红了:“杀千刀的戎狄狗,又折损了我一位兄弟!”
裴瑕道:“王爷余毒未清,切忌动怒。”
稍顿,他又问:“臣听方才只言片语,谢将军被困在白城了?”
燕王看他一眼,也不隐瞒:“已困了近十日。城中早先被戎狄人搜刮一空,几乎不剩半粒粮食。城中壮丁不是御敌阵亡,便是被戎狄所俘,如今只剩些老弱妇孺。大雪压城,天寒地冻,归安带着八千精兵和五日的军粮守着一座空城,那些戎狄兵堵在入城口,聂将军已是本王派去的第二批援兵,仍是被他们把得死死的……”
说到此处,燕王咬牙,心下恼恨。
他重视谢无陵这个义子,但同时重视那些与他镇边多年的老兄弟们。
而今这情况,戎狄摆明就是想将谢无陵等人活活饿死在白城!
裴瑕闻言,并未言语。
只以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画了起来。
燕王不住侧目,只一眼,眸光一凝:“你竟知晓白城地形图?”
“行路寂寥,便将燕北地图看了一遍。”
除了他过目不忘的本领,白城叫他记忆深刻的一点便是独特的地势。
此处是燕北之地唯一一处三面环水的城池,因这地势,春夏时水草丰美,极适合放牧牛羊,于是成了戎狄觊觎已久的一块肥地。
也因这地势,白城易守难攻,此次若非城中军备空虚,也不会那样轻易叫戎狄人占了便宜——
谢无陵虽带兵抢回了那块地,但没有足够的粮草,反被戎狄人给困住。
毕竟易守难攻的前提,是城中有足够的粮草,只要够吃,便能在城中安享太平。
可现下没有粮草,唯一入口又被戎狄所堵,援军进不去,城内人除了等死,便是等死。
这一招,裴瑕很熟。
因他当年在淮南平叛,也是类似的招数去打叛将张英。
只这一回情况调转,谢无陵成了被困的瓮中鳖。
沉吟良久,裴瑕起身,朝燕王抬袖一挹:“若王爷不介意,晚些召集众将商榷对策,可否许臣旁听?”
燕王若有所思睇了他一眼,末了,道:“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