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半点不失望,那是假话,盼了这些日没见到,难免有点怅然。
之后便如沈玉娇所料,裴瑕果然留在二皇子府用晚膳。
她沐浴过后,抱着孩子逗弄一番,见窗外天色沉沉,也不再多等,将孩子交给乳娘,自行上床歇息。
大抵是心里有事记挂,辗转反侧一直熬到天光蒙蒙亮,终是熬不住,眼皮才沉沉阖上。
半梦半醒之际,幔帐外似响起一阵脚步。
只她实在太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听着外头的动静。
那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声。
直到锦被被掀开,男人高大温热的身躯从后拥来,熟悉而幽沉的檀木香气涌入鼻尖,沈玉娇那颗悬起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困意还是很浓,理智却让她强行清醒一二,她手肘轻抬,抵向身后男人的胸膛:“郎君?”
身后男人似是一僵,而后拥上前,高挺的鼻梁贴在她的颈侧:“吵醒你了?”
沈玉娇:“………”
压根就没睡着。
“郎君怎的这个时辰回来了?”
“昨夜便想回来,只二殿下醉了,一直拖着我说话。”
裴瑕阖上眼,磁沉嗓音也透着几分疲倦:“今早坊门一开,便骑马回来了。”
昨日刚出考场,二皇子便亲自将他接去府中,又一脸惭愧懊恼地告知他,指使黄嬷嬷的幕后凶手是他的胞妹寿安公主,手持荆条,再三与他赔罪。
酒过三巡,最后二皇子醉得失态,甚至与他同坐一席,抱着他的胳膊哭道:“守真,我这心里是真的对不住你。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竟是我那个蠢妹妹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母妃与我说时,我不瞒你,我真的提剑杀了她的心都有了……可是、可是,她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心里恨她歹毒,恨她愚蠢,却又不能真杀了她……”
“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一想到因她一己之私,险些害了你的妻儿,我这脸上就跟被人抽了几巴掌似的。你一心辅佐我,而我的手足却在背后捅刀子。愧啊,我实在愧啊!”
“守真,你放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既做出这等错事,我与母妃定不会徇私包庇她。只是在这之前,我母妃带着寿安,去我父皇面前
陈罪。我父皇之意,此事涉及皇家颜面,决不能捅破实情……”
若是叫天下人知道,皇帝的女儿因着嫉妒,竟将毒手伸向分娩的产妇,必叫天家颜面尽失,没准还会被史书记上一笔,遗臭万年。
昭宁帝本就为生母的身份而自卑,若是到老了,还养出这么个阴毒女儿,指不定后世之人要如何嘲笑他。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帝妃最终商议的结果是,黄嬷嬷之死皆是自作自受。因她接生时的确存在疏忽,险些害得裴夫人丧命,担心被追究,一进慎刑司便被吓破了胆,不治而亡。
此案交于大理寺断定,不日便会对外宣判,届时板上钉钉,再无转圜。
“不过守真你放心,我母妃说了,只要你愿意,她让我押着寿安亲自去你府上,给你夫人磕头赔罪。且我母妃已经给寿安寻了驸马,是南诏王的大王子。如今宫里也都预备着了,最迟明年开春,她便要嫁去南诏。”
南诏偏远,毫不逊于岭南。虽说环境不似岭南那般瘴气环绕,却是个教化未开的蛮夷之地。
哪怕裴瑕攒了满腔恼恨,在听到寿安公主即将嫁去南诏,一时也语塞——
按大梁律法,杀人未遂者,徒三千里。
贤妃此举,说是嫁女,却与流放也无异。
若是这样处置,他还心怀不满,倒显得他太不知足。
于是当二皇子亲自给他倒了杯酒,他沉默片刻,还是接过。
二皇子见他喝了,喜极而泣:“好守真,我的好守真,你还愿意喝我一杯酒,我悬了这些日的心也算放下了。从此以后,我就当没有那个妹妹,只有你这一个好兄弟……”
二皇子牢牢握住他的手,仰脸望着他,漆黑的眼中闪烁着泪意:“守真,你还是会像从前那样效忠我的,是吗?”
裴瑕知道,皇室中人都是天生的好演技。
但在二皇子牵住他手的这一刻,他忽然有些难以确定。
实在是眼前这位痛哭流涕的皇室子弟,目光太过诚恳,诚恳到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看一般。
何况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早在择主之前,他便知道这位主子,贤德宽容,优柔太过。
这份君臣之谊,且行且看罢。
“殿下放心,臣在金陵所立誓言,不曾忘记。”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二皇子抬袖一抹眼泪,替他斟满酒杯:“来,饮酒,今日不醉不归。”
最后二皇子醉了,裴瑕直到清晨才得以归家。
“郎君,你昨日饮酒了?”
怀中轻柔的嗓音拉回裴瑕沉重的思绪,他头颅微低:“酒气熏着你了?”
他来之前特地沐浴更衣,在考场待了九日长出的胡须也刮过一遍,不再是出考场时那般蓬头垢面。
“没闻到什么酒气。”沈玉娇摇头,虽然困意浓重,还是问了句最关心的:“你考得如何?此次试题可难?”
帐中静了片刻,而后男人的薄唇轻轻贴上她的耳垂,低沉嗓音透着几分自得的笑意:“等玉娘出了月子,去看我红袍簪花,打马游街,可好?”
温热的气息钻进她的耳廓,惹得半边脸庞都酥酥麻麻,沈玉娇一时既羞赧,又因他那成竹在胸的话而欣喜,连带着困意消了三分。
她从他怀中翻了个身,清晨的天光透过幔帐朦朦胧胧洒在帐间,她抬起的清澈乌眸闪闪发亮:“真的?!
裴瑕看着怀中妻子难掩欢喜的眉眼,也不禁莞尔:“不信?”
沈玉娇见他怡然自得,双眸弯得更深:“信!”
她当然信,也一定要去信。
只要裴瑕高中了,父母兄嫂回京也有望了!
人活着,总是要有个盼头。
“郎君,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沈玉娇仰起脸,语气都透着清脆雀跃。
裴瑕眉心轻动,只觉此刻的她,是言语无法的明艳可爱。
可爱到,想亲一亲。
头颅缓缓低下,距离也一点点拉近。
沈玉娇笑意一怔,在男人的薄唇即将落下时,恍神般偏过脸:“不行。”
她耳根遍染绯红,手肘也抵着他的胸膛,垂着眼,一本正经道:“郎君,你快些起来,回书房,或是去隔壁歇息。我还坐着月子,身上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