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娇惊奇地抚着肚子,想告诉谢无陵,碍于婢子们在场,还是压下那话,只睁着一双明润乌眸望向他,语气温柔而肯定:“谢郎君对我孩儿的关怀,我谨记在心……这孩子,它也会记着的。”
“这么客气作甚。”
谢无陵笑着,又朝着她的肚子,缓声道:“它若是乖巧懂事,等我下次回长安,定给它买一堆糖吃。”
又客套寒暄了两句,冬絮适时提醒一声:“娘子,差不多回房按摩了。”
沈玉娇微微垂眼:“我知道了。”
谢无陵见状,也知是时候离开。
他今日过来,也只是想再见沈玉娇一面,亲口与她辞行。
现在目的达到,他也不愿让她为难,于是搁下手中杯盏,起身拱手:“既然裴郎君不在府上,那我也不便打扰。夫人身子贵重,早些回去休息,莫要劳累,我先告辞了。”
沈玉娇伸手撑着桌边,刚要起身,谢无陵摆手:“不必送。”
“那你……保重。”
“放心。”谢无陵下颌一抬,朝她笑得张扬:“指不定你下次见到我,我就是虎虎生威的大将军了。”
沈玉娇本还有些伤怀,见他又这般自负嘚瑟,失笑:“你……啊!”
肚子忽的动了两下。
她原以为是简单胎动,可下一刻,身下一阵热意涌动。
年纪较小的秋露也发出惊叫:“娘子您的裙衫!”
沈玉娇低头,只见裙衫下有透明的水液滑落,沾湿裙摆与鞋袜。
这些时日黄嬷嬷与她说了不少临盆前的症状,现下这情况,正是她提过的破水。
谢无陵也惊了一瞬,待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娇娇,你怎么了?”
“我可能……要生了。”
沈玉娇单手撑着桌案,双蹆间的热意还在涌动,腹中也传来一阵往下
直坠的沉重,她咬了咬唇,尽量保持镇定,扭头看向白蘋:“快,快去请黄嬷嬷她们到上房……”
白蘋心下虽然慌乱,但还算沉稳,连忙点了个腿脚快的小厮去后厢房请稳婆,又与秋露一左一右扶着沈玉娇,满脸担忧:“娘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走么?”
“还…还好。”沈玉娇强忍着身下那阵潮热湿意以及那一阵阵袭来的坠痛,牢牢抓着两婢的手:“扶…扶我回院子。”
谢无陵也没想竟是这么突然,说生就生。
但见沈玉娇方才还红润恬静的脸庞霎时褪了血色般,苍白虚弱,他一颗心也猛地揪起,浓眉紧拧:“都这样了,还走什么走!”
说着,他低低道了声“冒犯了”,便撂开那拐杖,上前一大步,将沈玉娇打横抱了起来。
沈玉娇正调整着呼吸去适应肚腹间那阵疼意,双脚陡然腾空,她吓了一跳:“谢无陵!”
“我在。”
谢无陵咬了咬牙,忍着肋骨处撕扯的痛感,两条结实手臂稳稳托着怀中之人,沉着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想骂我没规矩,但你先憋着,留着力气把孩子生下来。待生下来后,你想怎么骂,骂一千一万句,我也绝不驳你一个字。”
妇人生产这生死关头,什么规矩都是狗屁,他才不管。
沈玉娇也知他脾气倔,这会儿怕是说再多也白搭,再加上腹间那种痛意来势汹汹,孩子好似迫不及待就要出来似的,她也没有气力与他再多计较,五根细白手指牢牢揪着男人的衣襟,她唇瓣微启,喘息着道:“去…去后院。”
“好。”谢无陵颔首,见面前那俩婢子呆若木鸡地盯着他们,莫名有些来气,嗓门也不禁拔高:“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带路!”
他本就生得高大威武,这会儿脸色一沉,嗓门一提,整个人活像个煞星,叫人胆颤。
“是…是……”白蘋和秋露都吓得一抖,也不顾上去想自家娘子被个陌生男人抱起之事,急急忙忙就在前头带路。“这边走。”
谢无陵稳稳抱着沈玉娇,大步往外去。
一路疾步,他听到怀中之人强忍的吃痛声,还有那隔着裙衫洇湿到手臂的热意,两道浓眉紧锁,嗓音又哑又沉,急切切道:“娇娇,你别怕,很快就到了。”
“嗯……”
沈玉娇靠在他的怀中,一手揪着男人的衣襟,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待到腹中疼意稍缓,她抬起眼,盯着男人清晰分明的下颌线,轻颤的嗓音里一片冷静:“谢无陵,我不怕的……你别紧张……”
“我才不紧张,是你在疼,我紧张什么。”
谢无陵抱着她,嘴上说着不紧张,步子却急得飞起,边走边问:“是不是很疼?这小崽子怎的这么不懂事,等你回房了再生不成么?非得这样折腾你!待它出来,我定要抽它一顿!”
沈玉娇哭笑不得,忽的倒吸一口凉气。
谢无陵额心一跳:“怎么了?又疼了?”
“你…你走慢些。”沈玉娇蹙眉,抓着
他胳膊的手紧了紧:“本来不疼,你走太快,颠得慌。”
“那我走慢些。”
谢无陵说着,脚步依旧快,只步子平稳许多:“现在好点么?”
“好些了。”
沈玉娇颔首,再看眼前男人下颌紧绷,薄唇紧抿,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慌乱,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
“谢无陵。”她轻声唤。
“我在,我在。”谢无陵看着前头的路,春日砖缝生苔痕,他须得谨慎,嘴上却时刻回应着:“娇娇,你若是疼得话,你就掐我,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现在还好。”沈玉娇脸色虽苍白着,但精神还算不错,嗓音轻道:“你不必太着急,稳婆说过,破水后得阵痛一会儿才会生……现在,嘶……现在……还没那么快……”
“我的小祖宗,你别说话了。”
谢无陵本就心乱如麻,听她吸着凉气还要说话,愈发焦灼:“我之前听柳婶子说过,生娃儿最耗气力了。你待会儿进了产房,千万要攒着力气,等到娃娃快出来的时候,你一鼓作气,咬咬牙把它给生下来,千万别拖,知道么?”
沈玉娇觉得好笑,微微喘着:“你个男人,还来教我生孩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反正你就记着我的话,待会儿千万别泄气。”
谢无陵只觉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再看前头那俩婢子是小跑着,趁着她们不注意,低头亲了亲沈玉娇的额头:“娇娇,我的好娇娇,你千万要好好的。”
他压低的嗓音透着几分喑哑,虔诚恳求般:“你生的时候记着,还有个叫谢无陵的家伙在外头等着你。你千万攒住那口气,不能泄了知道么?”
沈玉娇还惊愕于他那匆匆一吻,又听到他这絮絮叨叨的话,心头晕开一丝无奈、好笑,又有一阵汩汩暖意。
“谢无陵。”她缓着气息,忍疼闭上眼:“你怎变得这样话多。”
“好好好,你嫌我吵,那我不说话了。”
谢无陵现下是一切都顺着她来,然而嘴上说不啰嗦了,但走上一段,又忍不住碎碎念。
“娇娇别怕。”
“娇娇不疼。”
“快到了快到了,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