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娇眼睫一颤,未等她细想这话中是否别有深意,男人朝她伸出手:“过来吧。”
看着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沈玉娇唇瓣轻抿,将手搭上去。
下一刻,被温热暖意裹住。
裴瑕淡淡道:“看来外头很冷,手这样凉。”
沈玉娇道:“下着雨呢。”
她被裴瑕拉到身边坐下,他摘下她的帷帽,搁在一旁,似是觉得车厢里光线暗了,又将左右两盏壁灯燃起。
车厢里霎时明亮起来,他再次坐下,幽静视线也落向了沈玉娇。
两人都没说话,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那道注视便如有实质,愈发明显。
沈玉娇感受到那不容忽视的目光从她的眉眼,滑过她的鼻尖、唇瓣……
她呼吸微窒,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好在他只轻轻瞥过般,视线往下,最后落在她的裙摆与绣鞋。
沈玉娇见他眉心轻折的弧度,忙道:“刚才已经在外头擦过了,不会弄脏地衣。”
裴瑕嗯了一声,却又弯下腰。
眼见他伸手过来,沈玉娇双脚下意识往旁缩了下,声线微紧:“郎君?”
“这绣鞋是雪锻做的,上头的绣花是金银揉成的丝线缝制,如今沾了这些泥污,便是回去洗干净了,怕也不大好看。”
男人修长的大掌叩住她纤细的脚踝,女子双足乃是隐秘之处,世间唯有她的夫婿能看、能碰。
裴瑕不紧不慢脱下她两只绣鞋,“这双就不要了,回去再给你置办些新的衣裙鞋袜。”
沈玉娇微诧,觉得可惜:“才穿两日而已。”
“穿过也就够了,一双旧鞋,又沾了泥,没什么可惜。”
裴瑕缓声说着,视线又在她裙摆停了一停,略作思索,从车厢百宝格里取出一把小巧水果刀。
在沈玉娇惊愕的目光里,他将裙摆那处脏污割断。
动作轻柔,有条不紊,清隽眉眼间也是一片从容,还温声安抚她:“别怕,不会伤着你。”
沈玉娇双脚缩在车座上,看着他这举动,眸光闪动着。
她知道他性好洁净,但队伍再过不久也要到驿站了,到时候她沐浴更衣便是……没想到他竟连这么一会儿都容不了。
真的只是眼里容不得半点脏东西,还是看到她随谢无陵下车,心里不虞?
可方才,是他答应她下车的,他自己亲口答应的事,还会不虞么?
沈玉娇垂着眼,隐隐约约觉得裴瑕对她的态度,好似有些不同了。
更加体贴,更加细心,也超过了从前相敬如宾的分寸……
譬如现下,他将那双绣鞋,还有那圈割下来的脏污裙摆,打开车窗,一齐丢了出去。
这在从前,他绝不会做这样失礼的举动。
哪怕他觉着碍眼,但君子之礼会叫他忍而不发。
所以,他还是生气了么?
原来裴守真也会在这种事上生气啊。
这个认知叫沈玉娇觉得新奇,她忍不住揣测,是失而复得,叫他懂得珍惜,还是他心头有愧,想要弥补?
“这般看我作甚?”裴瑕将窗关好,又拿出方洁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骨节分明的长指。
沈玉娇将脚放在地衣上:“你把鞋丢了,待会儿到驿站,我如何走路?”
裴瑕看她一眼,语气坦然:“我抱你便是。”
沈玉娇:“……”
他果真不一样了。
不但当众牵她的手,现在都能当众抱她下车了。
“怎么不说话?”
擦净手指那并不存在的脏污,裴瑕将那帕子搁在案几旁,眉梢轻抬:“难道担心我摔着你?”
沈玉娇见他有心玩笑,也扯了下唇:“不担心。”
裴瑕不语,只深深看她。
半晌,他在她身旁坐下,问:“他给你送了什么?”
漫不经心的语气,仍叫沈玉娇心头一颤。
想到衣袖里笼着的那方红盖头,终归是有些心虚,嘴上含糊道:“一只金手镯,我没收,让他拿回去了。”
好在裴瑕只朝她面上投去一眼,并没再问,只道:“这回了断了?”
沈玉娇:“嗯。”
裴瑕:“若他还追上来……”
“我应了你,便不会见了。”
“嗯。”
裴瑕清阔眉眼舒展,看向她:“这次回去,把家中之事处理干净,我们便去长安。我记着你从前说过,雁塔雪景,乃长安冬日一绝,若你那时身子方便,我们便去踏雪寻梅。”
她有说过这话么?
沈玉娇恍惚两息,才记起,好似是说过。年初那会儿,闻喜也落了场雪,只稀稀拉拉的,除了冷,并不觉得美。
她在窗边望着雪出神,他问她在想什么,那会儿正是新婚燕尔,她见着他就欢喜,笑吟吟与他说起雁塔雪景,又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郎君,他日得空,我们一起去看雁塔雪景如何?”
他当时看了眼她抱着他的手,似是微僵,而后慢慢抽出胳膊,“好。”
只她一颗心都放在他抽出胳膊这件事上,便也没再听进这一声“好”。
现下再想起来……
沈玉娇浓黑长睫轻颤,抬起脸,朝裴瑕轻笑一下:“好。”
她应了他,还是这副浅笑温婉的模样。
裴瑕觉得他应该高兴的,可为何胸膛一阵发闷,心底深处也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求。
一个“好”字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
至于那个更多是什么。
那回在谢家小院,她泪眼朦胧求他君子该有成人之美时的那阵迷惘,再度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