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待下了车,看到谢无陵一瘸一拐朝自己走过来,霎时只剩满心的惊愕与担忧:“你的腿怎么了?”
谢无陵道:“摔的,真没事!”
“都这样
了,还叫没事?”
“嗨呀,我这年轻力壮的,回去养两天又活蹦乱跳了。”
余光瞥见车里坐着的男人朝他们看来,谢无陵心头冷嗤,故作大度,都是男人,那点心思,谁不知道谁。
“娇娇,咱们走前头说。”
“你不是说有东西给我吗?”沈玉娇不解。
“是,到前头给你。”谢无陵道:“不能叫那小白脸看到。”
沈玉娇迟疑片刻,还是从婢子手中接过伞,走上前:“你慢点,来伞里。”
谢无陵看那把小伞:“不必了,反正都湿透了。”
俩人往前走了一段,确定裴瑕坐车里看不到了,才停下脚步。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般神神秘秘?”沈玉娇疑惑。
当看到谢无陵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片大红绸布,她吓了一跳,以为这家伙把她的兜衣拿来了。
待看清绸布上绣着那两只呆头呆脑的水鸭子,她恍然:“盖头?”
“对。”谢无陵将那包在油纸里、并未淋湿的红盖头塞到她怀里:“这个,你拿着。”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送这个给我?”
沈玉娇困惑,再看那傻里傻气的红盖头,实在没忍住:“其实成亲那日,我就想问你这盖头是在哪家买的,这绣工实在是……”
她本想说“惨不忍睹”,又怕谢无陵这狗脾气回头找绣娘麻烦,便改口:“还有待进步。”
“你那天晚上不是问我在被窝里捣鼓什么吗?”
谢无陵被打得五颜六色的馒头脸泛起一抹可疑的红色,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喏,就在绣这玩意。”
“这是你绣的?”沈玉娇惊了。
“我知道绣得不大好,但这不是第一次嘛。”谢无陵窘道:“等我回头多练练,再给你绣个漂亮的,就像你送我的那个荷包一样漂亮!”
沈玉娇本想说绣那么多盖头做甚,听到他后半句,不由怔了下,脸上也泛起一阵绯色:“那个荷包…你寻到了?”
“寻到了,只我怕弄湿,放在家里没带出来。”
谢无陵低头,将她帷帽的雾白轻纱撩上帽檐,待看清她这副云鬟雾鬓、淡妆华服的端庄模样,黑眸愈发炯炯:“你这样妆扮也好看,跟画里的仙女似的。”
沈玉娇失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
谢无陵忽又上前一步,明明一张俊脸肿得猪头似的,却还朝她笑:“娇娇,你放心,等我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一会把你从那小白脸身边抢回来!”
陡然拉近的距离叫沈玉娇心口一跳,再看谢无陵那双明亮炽热的眼眸,她鼻尖发酸,嗓音也微哽:“还说这种话做什么。那日我已与你说明白,你我……缘分尽了。”
“你还是早些把我忘了,就当我不曾来过金陵,你也不曾遇见我。日后你过你的日子,盖大房子、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过这一辈子。”
“娶什么妻,生
什么子?”
谢无陵拧眉,嗓音也拔高:“我谢无陵这辈子就你一个媳妇儿,也只和你一人生孩子!没有你,我这辈子如何安稳、如何踏实?你倒不如现在给我一刀,直接送我见阎王,投胎转世好了。”
沈玉娇被他这大嗓门吓一跳,再看他嘴角伤口直淌血,也不忍再怪他凶,只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胡说什么?能好好活着,为何要死?”
谢无陵不接她这帕子,只犟种上身般,盯着她:“我知你从没信过我。”
沈玉娇一怔。
清风拂过轻纱,隔着霏霏烟雨,那双一向精亮灼热的黑眸好似笼上一层黯色。
“我虽出身卑贱,没读过几本书,也没学过什么礼,但与你的每句承诺,字字真心,从不是哄你、诓你、糊弄你。”
他喉头上下滚了滚,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可真到这一刻,又觉得说那些废话没意义。
最后他开了口,嗓音喑哑:“反正,我迟早会叫你信的。”
沈玉娇只觉胸间那颗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捏得很紧,又沉又闷。
朱色唇瓣翕动两下,好半晌,她抬起眼,视线落在他嘴角撕裂的血口子:“疼么?”
谢无陵愣了下,道:“不疼,真的不疼。”
沈玉娇道:“上回你伤得比这轻,还说疼。”
谢无陵悻悻,心虚低下眼:“那…那不是……”
下一刻,伞面稍倾,伴随着一阵幽幽馨香,谢无陵只觉唇角覆上一抹温软。
他陡然僵住,浑身的血液好似也凝住。
待伞面再次举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响起:“亲一下,就不疼了。”
“娇娇……”
谢无陵眼底似有焰火燃烧,明亮璀璨,那张五彩缤纷的脸也迅速涨红,通身血液沸腾般,直直朝胸膛奔涌而去。
娇娇亲他了。
心,好似要烫化了。
然而她的表情却变得淡漠,脚步也往后退去:“就这样吧,谢无陵。”
“忘了我。”
“也别再追上,我不会再见你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离经叛道了。
从今往后,她该回到她原本的人生,走她原本的道。
天色愈发灰暗,雨水仍纷纷落下。
沈玉娇撑伞回到马车旁,金银线绣的雪青色绣鞋已沾满泥泞,浅色裙摆也脏了一圈,溅着些泥点子。
她知裴瑕一贯爱洁净,车里也铺着柔软的地衣,若是就这样进去,定然要把地衣弄脏。
于是在婢子帮扶下,在车边拿帕子擦了好一阵,待泥巴擦得差不多,才缓缓钻进车里。
然而裴瑕的视线还是落向了她的裙摆与绣鞋。
许是方才那个离经叛道的吻,又或是裙鞋脏污地出现在他面前,沈玉娇不禁局促,浓密眼睫低垂:“外头的路有些难走。”
“嗯,那日后莫要再在雨天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