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门边的内侍抬眼往来,她忙挣开他的手:“不得放肆。”
见他愣怔,终是有些不忍,压低声音:“谢无陵,你冷静点!”
她攥着衣摆,乌眸沉静望着他:“你可知晓,若是寻常世家妇,落到我这种情况,被夫家寻到了,会是什么下场?”
谢无陵浓眉蹙起,听到她平静道:“你和我都得死。他们自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而我带回去浸猪笼,或是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更狠辣些,一切知晓这件事的,都会被封嘴……”
沈玉娇眼底的光渐渐沉下来,她讷讷道:“你我还算走运。”
是被裴瑕寻到。
他既行君子之道,不予计较,她亦不能得寸进尺。
“谢无陵,对不住……”
沈玉娇想与他挤出一抹笑,可嘴角才牵起,泪就盈满眶:“你这样好,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小娘子……”
再想祝福,却已泣不成声。
谢无
陵喉间发涩,嗤道:“才没有比你更好的小娘子。”
他的娇娇,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他上前,想替她拭泪。
门口传来重重一咳,内侍细长的嗓音响起:“裴夫人,一刻钟到了。”
屋内俩人皆是一怔。
一刻钟竟这样短。
沈玉娇低着头,再不敢看身旁之人,又低低说了声“对不住”,便急忙出了屋。
谢无陵站在原地,看着那对热烈燃烧的龙凤喜烛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娇娇!”
他快步追出去,院内已不见了那抹窈窕的红色身影,再往外追。
巷子前,甲兵们拔着刀拦在他身前。
“勿要伤他。”
泠泠玉质的男声响起,谢无陵抬眼,便见那一抹翩然白衣。
裴瑕站在巷口,如玉脸庞仍是清冷,只那双幽深狭眸直视着他:“你若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此时停下,于大家都好。”
“都好?呵。”
谢无陵直起身,冷冷睇着他:“原来名满天下的裴氏君子,竟是个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的废物?当初娇娇被小人陷害,一个小娘子带着孩子在外逃荒,你这个所谓夫君,在何处?她饿得瘦骨嶙峋,躲在土地庙里偷吃发霉贡品时,你又在何处?”
“要不是老子把她带回家,她早就饿死了!哪里又轮得到你来跟老子抢媳妇?”
一想到他带回家,把小媳妇洗得干干净净,每天各种好吃好喝投喂,好不容易将她养得面色红润长些肉,这姓裴的说抢就抢走,谢无陵简直气得要怄血。
听得这声声质问,裴瑕薄唇紧抿。
良久,他道:“的确是我这为夫者失责,你予我妻儿的恩情,我自会相报。”
谢无陵冷嗤道:“你当老子稀罕你那些报答?老子什么都不要,就要我媳妇。”
“昨日让你花,因那不过一死物,没必要相争。”
裴瑕脸色肃然,嗓音沉而缓:“但玉娘乃我结发妻,此生此世,绝不可能让与旁人。”
言罢,也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去。
谢无陵看着那道翩然而去的修长身影,直接登上那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四匹马拉的车,那是郡守府才配有的规格。
马车在一队甲兵的护送下,于漆黑夜色里辚辚前进。
他看着那垂下的车帘,盼望车帘能掀开一角。
然而直到队伍彻底消失在眼帘,车帘始终垂下,未曾掀起。
夜已彻底黑了。
一丝冰凉落在脸上。
谢无陵抬手一摸,下雨了。
娇娇说过,她最讨厌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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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前进的马车里,车壁燃着不会倾洒的油灯,昏黄照亮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沈玉娇怔怔坐在车里,仍觉做梦般,不敢相信。
这会儿她本该是坐在婚房里,等着谢无陵在宾客们的起哄声里,
挑起她的红盖头。
可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离开那座住了两个月的小院子,离开那间一点点添置家当的寝屋,离开那个自信孟浪又爱乜着一双桃花眼,笑着喊她娇娇的男人。
心里空空落落,缺了一块似的。
沈玉娇盯着红色婚服绣着的缠枝莲纹,双眼放空,很是茫然。
忽的,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背。
很暖,轻轻握紧了。
她眼皮微动,抬起眼,就撞进男人温润而平静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