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浇灭了六月刚刚升起的暑气,穿过雨雾的出租车拐进了旧小区的院子,在花台前停下来。
司越珩想让司机再往前走走,司机因为不好调头不愿意,他只能付了车钱下去。
今天他去医院复查,出门时还出着太阳,他没料到下雨,自然也没有带伞,只得护着胳膊冲进单元楼。
老房子没有电梯,他小跑爬上三楼,停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开门进去。
因为暴雨屋里一片漆黑,打开灯才照出了老旧的客厅,整个屋子简洁得像他只临时居住,空旷得没多少东西。
实际他已经住在这里四五年了,昨天终于和房东说要退租,因为临近房租到期,房东只肯退他一半的押金。
租房地没写合同,押金也不算特别多,他也就懒得和房东扯皮。
进屋后他先在门口脱了衣服,然后去找吹风机。
他头发淋点雨没事,但是右手固定的石膏也被淋湿了,他找吹风机是为了吹石膏。
等吹风机呼呼的响声静下去,他才听到手机在响,转身去湿衣服里翻出手机接起来。
“老四,你真的决定退学了?”
对面的人叫刘书砚,是他曾经一个宿舍的室友,他静默了片刻回:“不是决定,我刚才已经办完退学手续了。”
刘书砚顿时生出了止不住的可惜,从司越珩进了霍医大起,就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学霸,能拿的第一都被他全包了,眼看着再过几年就博士毕业,前途一片坦荡。
结果因为一场车祸,司越珩的右手受了伤,再也无法上手术台。
他沉默了片刻说:“除了外科,还可以转内科,离开临床还可以做研究,你成绩那么好这么放弃多可惜。”
“没兴趣。”
刘书砚还是想劝司越珩不要这样就放弃,可是司越珩的声音太淡了,仿佛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司越珩仿佛丝毫没因退学受影响,嗓音仍然淡然地回:“不知道,到处去转转。”
“去散散心挺好,生活还有诗和远方,你之前不是还发表过小说,以后可以当个作家。”
司越珩笑了,他不过是为了赚买书的钱随便写了写,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当作家,没接刘书砚的话,刘书砚却继续替他规划下去。
“反正你还年轻,选择多的是,大不了重新考大学换个行业,以你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司越珩似乎真的认真考虑了他的建议,然后生硬地转开话题,“对了,你需要书不?我后天搬家,书没法带走。”
刘书砚倏地喊起来,“你打算搬去哪儿?搬家的话,叫搬家公司,书也能搬去的。”
司越珩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不要我就只好当废品都卖了。”
“别!那怎么能是废品,你别卖,我都要!”
刘书砚见过司越珩的书,还有几本能称得上藏品的学术绝版,而且就算是教材,也是司大学霸记做过笔记的教材,拿去卖学弟学妹保准供不应求。
司越珩不介意刘书砚要怎么处理他的书,反正这些书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想找个免费的劳动力帮他把书弄走。
他拿下手机看了看时间,“你什么时候来?现在行吗?”
刘书砚立即扔下写了一半的论文,“行!我马上来。”
司越珩顺便说:“来的时候在楼下给我带份晚饭。”
“你还没吃饭?”
刘书砚问完发现电话已经被挂了,他一边拿钥匙出门,一边想司越珩这个人。
第一次见到司越珩是大学报道那天在寝室,第一印象就只有好看,尤其是眼睛,如书法家一气呵成的收笔,下沉到底又微微上扬,看人时天然带着一股疏离的春意,如万里湖泊边唯一的一株桃花,一哭一笑都很惹人。
那时他觉得有这么帅的室友,他的大学生涯怕是找不到女朋友了。
不过后来他发现司越珩是个“学习机器”,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没兴趣,唯一学习以外的坚持就是一周四天夜跑,因为担心身体素质落下影响他将来做手术。
想到这里刘书砚大概理解了司越珩为什么执意退学,所谓天才不过是比别人更高的上限加更多的努力,突然之间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怎么可以不在意。
如果换了他,这时候肯定已经彻底崩溃,放弃人生了。
司越珩住的房子原本是两室一厅,租过来时把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从他刚上大学起的书占满了三面墙的书柜。
昨天和房东说退房的事,房东要求他把房间恢复原样才退押金,他挂了电话打算先收拾一下。
进了书房里面看到满墙的书他就为难地不想动,随手抽出来一本《人体解剖学》,想了想才想起是他的课本,下意识翻了翻,里面倏地掉出来一张纸。
他想不起是什么就蹲下去捡起来,展开后一行字赫然跳进了他眼里。
——我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他一下回忆起来这行字的由来。
最开始上解剖课,班里有不少同学都有不适反应,包括他。
为了让自己克服,他写了这句话夹在书里,每次感觉难受时就拿出来默读一遍。
现在再看这行字,仿佛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文字,他蓦地揉成一团用力扔出去。
纸团砸在书柜的书上,落下去,咕噜滚了几圈。
片刻后,他把书放回了刚才的位置,靠着书柜坐到地上,脸埋在了臂弯里一动不动。
外面的雨还在噼噼啪啪下得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司越珩从手臂里露出来一只眼睛,不想动。
可是敲门的人像是笃定他在,敲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踩着不耐的脚步出去。
刘书砚住得与司越珩很近,都在学校和医院中间,他叫了一辆小货车和两个人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