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陈文舟语气一顿,微微躬身,“说来惭愧,学生本欲等高中再来府上求亲,实在是担心....”轻轻往屏风处瞥了一眼,“担心老师与师母将师妹嫁与旁人,故而厚着脸皮上了门。”
苏氏和舒澜风听了这话,相视一眼。
这话有些谦虚。
陈文舟原是打算等高中再定亲,这样也是对人家姑娘负责,怎奈他名声大噪,近来说亲者踏破门槛,与其日日烦扰,还不如早早定了亲,绝了其他人的路子。
此事舒澜风与苏氏门儿清,陈文舟并未半分拿乔,反而将姿态放得极低,可见霁月风光。
苏氏越发满意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问过家里爹娘了?”
陈文舟立即掀起蔽膝,跪了下来,“师母海涵,并非文舟有意失礼,实在是家中父母亡故,自小被一远亲姑母养大,姑母三年前随儿女避居乡下,已不问世事。”
“文舟已请得太傅准许,只消师母与老师点头,不日便可请老人家替文舟做主。”
贸然请太傅上门,无异于施压,舒家先前经历了两门不快的婚事,陈文舟不敢莽撞,故而先私下与舒澜风表明心意,恰恰苏氏也想提前见陈文舟一面,才有了今日之事。
待十拿九稳了,再请媒妁登门,便皆大欢喜。
苏氏何尝没看出里面的门道,暗道这孩子行事稳妥,自小无父无母,全靠自己一人爬摸,定是个担得住事的人,再论这般相貌才情,实在是女婿不二人选。
苏氏笑着看了一眼舒澜风,舒澜风便知她满意了。
舒澜风借口与陈文舟论画,带着他先行去了书房。
这厢苏氏心情通泰,拉着舒筠顺着耳房的甬道往后院去了。
风跟刀子似的往面颊灌来,苏氏受不住费劲地咳了几声,舒筠与单嬷嬷一左一右护着她,替她遮挡寒风,苏氏身子难受,心里却高兴,忍不住劝着舒筠,
“孩子,你也亲眼见了,还有比他更好的人吗,人家明明可以选高门之女,为何非要来咱们家里提亲,他是真心喜欢你呀。”
舒筠抬着宽长的袖挡风,迎着她上了抄手游廊,眼底也含着泪,“娘,你们别胡来,女儿已定了主意,天王老子都不嫁。”
苏氏气得胸口疼,一口气没缓上来,扶着旁边的围栏坐下,虚弱地摇头,“那你前段时日魂不守舍,不是因为他,又是因为谁?”
舒筠一呆,话堵在喉咙口,无可申辩。
原来母亲与父亲误会她看上了陈文舟。
恰在这时,一婢女顾不上细飘的风雨,自湿漉漉的院中跑来,望着苏氏与舒筠大喊,
“夫人不好了,陈公子上门的事被老太太那头知道了,老太太遣刘嬷嬷将陈公子请去了上房。”
苏氏心口一窒,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这么做,绝对没安好心。
她急得推着单嬷嬷去上房,
“你快些去瞧瞧,万不能让那老虔婆坏筠儿的婚事。”
单嬷嬷哎了一声,匆匆往上房奔。
舒筠倒是没放在心上,她扶着苏氏回房。
苏氏心中记挂着这桩事,一口血呕在那里不上不下。
她见舒筠反而老神在在的,颇有几分心力交瘁,“你个傻筠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着想。”
舒筠嘟起嘴,坐在她对面将手帕绞成了一团,“女儿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招婿。”
她只能用“招婿”做挡箭牌,待回头时机成熟,再将她与裴钺的事告诉父母。
一盏茶功夫,去打探消息的小婢女回来了,这回她双眼发红,急得要哭,
“夫人,老太太看上了陈公子,说什么回头定亲交换庚帖,得从上房走,陈公子当着面儿不好拒绝,便应下了。”
苏氏猛地抓一把衣襟,“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婢女看了一眼舒筠,哭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咱们三房没有儿子,得留姑娘在家里招婿,这门婚事便给四小姐,大约是想趁着交换庚帖时李代桃僵换了四小姐的去。”
苏氏一口血涌上来,呛在喉咙里,直接昏了过去。
舒筠瞧见苏氏两眼发白,心头猛坠,
“快,快些去请大夫来!”
单嬷嬷不在,屋子里只几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舒筠催着芍药去请舒澜风,又吩咐婢女去寻药丸,自己扶着苏氏,哭成了泪人儿,
“娘,娘....”
主母突然昏厥,屋子里乱成一团。
那头舒澜风刚送走陈文舟,听闻此事,急得如热锅蚂蚁,亲自翻身上马往平日看诊的医馆奔去,而单嬷嬷得了小丫鬟禀报,也吓得魂飞魄散,临走时瞥了一眼二夫人得意的模样,恨道,
“一个个没良心的,抢了一回还想抢第二回,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也不怕阎王寻上门!”
二夫人本就因铺子的事而呕着一口气,得了单嬷嬷这句话,追着跑了出来,
“你个不要脸的混账婆子,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哪有你说话的地儿,你怎么有脸说阎王,我看阎王正在寻你们三房的晦气。”
这话着实戳了单嬷嬷的痛处,她热泪一涌,“你们小心遭报应!”脚一跺,急着往三房奔。
二夫人还不解气,抡起袖子站在廊芜下,指着三房的方向,“谁现在在遭罪,就是在报应谁。”
原来那药丸被单嬷嬷锁着,钥匙在她手里,舒筠亲自来寻单嬷嬷,奔至上房前面的穿堂,正听到这句话。
她的母亲命悬一线,杨氏却如此诅咒她。
这无异于捅人心窝子。
舒筠胸口那股邪火窜至眉心,整个人仿佛被烧了起来,她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廊芜下那个趾高气扬的妇人。
舒筠推开芍药扶她的手,飞快奔向廊庑,她来势太猛,二夫人杨氏猝不及防,见舒筠一双眼红彤彤的跟被咬急了的兔子似的,她双手叉腰,摆出长辈的架势,喝道,
“你干什么?你瞪着我作甚?”
舒筠咬紧了牙关,胸脯起伏不定,被气昏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撕了那张嘴,撕了那张嘴。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等到人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抽了二夫人七八个巴掌,嘴角都给抠破了,血流了半脸。
所有惊惧与愤怒都发泄在这些巴掌里,她顾不上长幼有序,她顾不上伦理纲常,她要让杨氏将那些诅咒一字字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