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边停着一叶小舟。
霍宸牵着她的手踏下玉阶,邵六带着三个内侍悄无声息的守在桥下,见霍宸与含光上了船,便解开缰绳,往湖里一推。
小舟顺势滑入水中,哗啦一声轻响。霍宸拿起船桨,朝着湖心划去。
她恍恍惚惚,似是在梦境里一般。湖中映着一轮满月,随着水波轻轻晃着,像是幼年时母亲手里的摇篮。清风送爽,吹开了她心里的一团郁结和感伤。借着酒意,她心里生出一股勇敢无畏,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那就不去想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自己喜欢的男子,良宵相约,来赏一湖清风明月。
浆过之处,一圈圈的涟漪缓缓地泛开,天地之间皆是一片沁凉清新,四野静谧,唯有明月清风及那无边无际的清波。小舟划入荷叶深处,此时已是初秋,湖中荷花开过极盛,满月当空,依稀可见荷叶风姿楚楚,在夜色中摇曳,凉风里携着荷叶的甘冽清新。竟然还有一只晚荷在荷叶中俏立。
他放下手里的浆,折了那只含苞的晚荷放在她的手里。
她接过深深吸嗅,他也凑了过来,却不是闻荷花,埋首凑在她颈间闻了闻,喃喃:“好香。”
她素来怕痒,忍不住躲闪。偏他又不肯放弃,非要一亲芳泽,她半醉之际,胆子格外的大,胳膊肘便使劲一捣,只听噗通一声,回头再看,船上只剩了她一个人。
大惊之下酒意吓醒了一半,她慌忙趴着船舷低呼:“皇上,皇上。”
荷叶隐着湖水,水面只是一团黑沉,竟然悄无声息一般,她跳下水,慌乱之中四处摸索,终于抓住他,用力托上了船。
他躺在船上一动不动,她摸着他的脸颊,想也不想,便凑到他的唇上吹气。
他的唇仍旧是温润湿暖,船身猛地一晃,她被他反压在身下,然后便是一阵急吻。
她心知上了当,但心里却是劫后余生一般莫名的舒心放松,既然出不去了,那就由着自己的心罢,她并不是不喜欢他,一直的抗拒回绝,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良久,他放开她,眉眼间皆是温柔到了骨子里的轻笑。
“你到底是喜欢我的。”
她抿唇不语,昏昏然不知自己的心在何处,仿佛已经遗失在方才那一片荷叶的清香之中。静夜无声,彼此的清浅呼吸,近在方寸,你中有我交缠在一起。他的手握着她的,十指交叉,用着力气,亲密到了极处,像是要融到一起。她只觉心下砰然,终于微微蜷起手指,合住他了滚烫的手掌。
两人衣衫尽湿,贴合在一起便显得分外的旖旎暧昧,仿佛贴着肌肤一般,亲密到能感觉到肌肤的温度和身体的反应。
她心生羞赧,推开他拿起了船桨。他坐在她的身后,贴着她的腰身,握着她的手掌和她一起划水。船桨起落浮沉之际,她能感觉到他强健有力的胳臂合着她的动作,像是比翼一般。
水声哗哗的轻响,心里仿佛也是如此这般的泛着清音波澜,涟漪般的荡开了去,有一份无法意会言传的默契和安宁。
小舟穿过层层荷叶,划到湖中的净宇阁。这里便是皇帝避暑之处,酷暑之际,太液池中荷叶亭亭,红莲吐蕊。皇帝便乘龙舟来此处理政务,既无人打扰,又清净凉爽,景色绝佳。
两人登上亭子,皆是一身湿漉。霍宸点了灯,牵着她的手进了内阁,将灯放在案上,然后回过身来。
“把衣服换了吧,别着了凉。”
隔着一团朦胧的光,她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眼眸幽沉深邃,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沉迷。
她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看着他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来解她领口的第一颗珠扣。她心里闪过一丝挣扎,但随即而来的一丝心凉让她僵立着没有闪躲。虞虎臣已经断了她唯一的念想。罢了,罢了。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的手指触碰到了自己的肌肤,是一种滚烫的轻颤。然而他只解开了第一个珠扣,手指便离开了。耳边是一阵细微的衣服摩挲之声,她睁开眼睛,见他已经脱了湿衣,穿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锦袍。
“你穿我的衣服便是。”
私下无人时,他极少自称为朕。
床榻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她脱下湿衣,只穿了他的中衣,外袍却不敢着身,因为那袍子上绣着五爪金龙。走出阁楼,他已经坐在廊前的玉阶上,身旁放着一壶酒和一只玉杯。
他回头笑了笑,月色下容颜清俊,平易近人,蓝色的锦袍凭添了几分随意和洒脱。她坐在他身边,中间隔着那壶酒。
他倒了酒,递给她:“这杯酒,给你赔礼。
“赔什么礼?”
他顿了顿道:“你在闲云寺中毒,皆是因我而起。”
她一怔,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我中毒是因为你给我的那些点心?”
他缓缓道:“是,我本是好心,却不想连累了你。所以,得知你丧失记忆,我心里一直有愧,誓要将你治好。”
她恍然,怪不得他得知自己忘了往事,便一口肯定自己中了毒。
“闲云寺那段时日,对我至关重要。我四岁入学,经史典籍烂熟于心。但身边人、事却处处与书中不符,什么宅心仁厚、舍生取义、与人为善、成人之美,我从没见过,倒是处处可见处心积虑,居心叵测,直到认识你,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人。你吃了我的点心,不疑我会害你,你挺身为我挡剑,没想过自己会死。我初时还笑你傻,后来回了宫,却一日比一日惦记着你的好。”
他寥寥数句,她却听出感伤来。在她眼中的平常之举,到了他眼中,却是难能可贵,可见他那时在宫里,必是步步荆棘。
她轻声道:“其实,我这样的人很多,只是你生在宫中,环境所迫,人也不得不变。”
他转过头,望着她:“是,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很多,但普天之下,人海茫茫,我只遇见了你。”
她心神一动,普天之下人海茫茫,她所要的,也不过是能有一个人陪着她而已。可是,人海茫茫,她动了心的,也只是他而已。
“所以,从我知道你是虞含光的那一刻起,就誓要将你留在身边。”
她不由嗔道:“可是你也不问我愿不愿?”
他凝眸望她,语气陈恳:“真心诚意终会换得你心甘情愿。”
她小声道:“你那里真心了,又那里诚意了?”
“我将你中毒原因告诉你,便是表示我的诚意。至于真心,日久便知。”
“心机太多,会糊住了真心。”
“我对别人再多算计,对你不会。”
她不满道:“你前些日子刚刚算计过我。”
他得意一笑:“那不算,是你自己多想了,想歪了。”
她生气却无奈,因为他的确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认为木已成舟了,所以心甘情愿的等了两个月来宫里选秀。
他端起酒杯,往她身边挪了挪,“这杯酒算是赔礼。”
她接过酒,无意道了一句:“酒里有没有放药?”
他笑容一僵,将酒杯拿过去,一饮而尽,然后眼眸沉沉望着她道:“这世上,谁都可以防着我,我唯一不愿的就是你防着我。”
含光一怔,依稀听出他话语中的一抹沉痛与失望,骤然心中一软,便从他手中拿过杯子,倒了一杯酒,低声道:“我喝了便是。”
他握着她的手腕,直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许你一世真心,你也答应我,永远不要防我。”
她被那一片深海般的眸光吸附了进去,喃喃道:“我答应。”
他容颜舒展,将她揽在怀里。
她突然灵光一闪,问道:“那点心你怎么吃了没事?”
霍宸笑了:“因为我根本没吃。我自小就被人害过无数次,饮食上不敢有半分疏忽,所以那些点心虽是父皇送来的,我也存了防备之心,不敢食用。”
含光气呼呼道:“那你还让我吃?”
“是你眼巴巴看着,直流口水啊。”
满怀柔情感动瞬间便被气恼冲到九霄云外,她重重哼了一声,肩头一扭,便想从他怀里挣脱。
人未脱离,杯中酒却洒了他一身。
她忙伸手去拂,不经意却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只觉得他身子一僵,手里的玉杯砰然一声脆响,滚下了玉阶,她已经被他压在了地上。
“你,你放开。”
“偏生不放,那日在虎头山,你踩了我一脚,此仇不报非君子。”
说着,他便动起手来。她羞恼的护着衣衫,却被他伸手扯去了中衣,内里裹胸方才已经湿透,所以她中衣之下不着一缕,顷刻间,便衣衫零落。
月华如水,照着她玉般温润白皙的肌肤,长长地秀发落在肩头,胸前旖旎若隐若现,撩人心魄。
她下意识的就想反抗,但她又时刻记得他是天子,所以又不敢尽全力,倒像是半推半就一般,越发撩起了他的征服。
天地之大,若是无爱,不过是一片苍茫,方寸之地,若是相知相守,未必就是牢笼。
身体肌肤厮磨交缠之际,她心里反复的萦回着他的誓言。他说,许她一世真心,永不负她。那好,她信他便是。
晨曦撒到净宇阁的时候,天边还只是一抹浅淡的红光。含光和霍宸一起登上小舟,借着晨风回到岸边,邵六已经等在阶下。
霍宸牵着她的手上了岸,对她柔柔一笑:“你累了,今日歇着吧。”
含光看见邵六带着暧昧不明的笑,顿时羞红了脸,道:“不用。”
八月十六这日按例罢了早朝。霍宸用过早膳便去了安泰宫给太后请安。正巧薛婉容与钱瑜也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已经得知昨夜霍宸并未歇息在昭阳宫,心中不悦。似中秋这种节日霍宸便应该留宿中宫,帝后和谐才是后宫之本。趁着后妃都在,她便想提点几句,于是佯作不知,问霍宸道:“皇上昨夜留宿何处”
“昨夜宫里出了点事,儿臣心情不好,便去了净宇阁。”
“哦?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