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夜春宵

·第九章·

一夜

霍宸脸色沉肃下来,说道:“前面带路。”

承影提了一盏风灯走在前面。霍宸未带随身内侍,只对含光道:“你也来。”

含光直觉父亲出了事,急问:“皇上,我爹他?”

霍宸低声道:“去了便知。”

三人很快到了畅景苑的东厢。这里是平素打扫园子的宫人休憩之所,种着一片竹林,此刻夜静风轻,竹叶微动,林间稀疏透着缕缕月光.今夜畅景苑盛宴,苑内宫人都忙得分身乏术,宴散之后,宫人正在苑中收拾打扫,此处无人,越发显得清幽静谧。

东厢的一间房前亮着灯,邵六守在门口,正与一个人低声说话。

含光一见到那个身影,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父亲安然无恙。

虞虎臣见霍宸前来,立刻跪倒在地。

霍宸扶起虞虎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虞虎臣道:“含光让云公公带话,说有事相商,让我在西角门等她。我刚到西角门,便有个宫女过来传话,说含光改在东厢见我。我到了东厢,见这个屋子有亮,窗前又有个女子身影,便以为是含光,不疑有他,推门便入。不想进门却见那女子趴在桌上,我认出不是含光,打算上前看她是死是活,只听一声响,门却被人锁住了。”

虞虎臣说到这里,极是气恼,“我在屋里喊了半天无人应答,直到承影与邵公公找到此处,在屋外台阶上拾起钥匙才将门打开。这究竟是何人陷害于我,求皇上明察。”

霍宸问邵六道:“屋内女子是谁?醒了么?”

邵六低声道:“是钱贵妃的表妹,新选秀女令狐菡,像是被人迷昏了,已经派人去叫太医。”

含光惊愕之下担忧不已,父亲无疑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若是普通宫女便也罢了,偏偏却是此次选秀最出色之人,况且她名义上已是皇上的女人。

霍宸沉默了片刻,道:“此事都有谁知晓?”

“我与叶萧,江承影及他手下四人。”

“此事不得外传。”

这时,内侍叶萧领着一人匆匆走来。

邵六道:“皇上,张御医来了。”

霍宸挥手让张诚敬进了东厢房,片刻之后,只听里面响起几声呻吟,然后是一声惊呼:“你是谁?这是那里?”

霍宸听见令狐菡已醒,便踏进房门。

令狐菡乍一见霍宸,惊慌之中,忙屈身下跪。

“参加皇上。”

“起来说话。”

令狐菡站起身来,不由自主便红了眼圈,灯下珠泪盈盈,梨花带雨一般。

霍宸径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皇上,是一名宫女到绣春宫来,说表姐让我来畅景苑赴宴。我带着两名宫女走到半路,突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便是在这里。”

“邵六,去传钱妃。”

钱瑜刚刚回到明岚宫,不及卸妆,便匆匆赶来。

霍宸见她便问:“你可曾派人叫令狐菡到畅景苑赴宴?”

钱瑜忙道:“臣妾不敢。畅春苑宴客名单是太后亲点,臣妹尚未册封,按例不得入席。”

令狐菡急道:“表姐,那宫女身着明岚宫宫装,裙子下摆绣着一朵芙蓉,我不会看错。”

内宫宫女的衣装按照品级分为不同颜色,为区别各个宫室的宫人,又在裙子下摆绣有不同的花纹。薛婉容的中宫绣着牡丹,钱瑜的明岚宫绣的便是芙蓉。

钱瑜道:“我的确未曾派人去叫你,那宫女你若再见,可认得出她来?”

令狐菡迟疑了一下道:“她来时,已是天色擦黑,站在门外,逆着光,我不曾留意她的容貌,只见她的衣衫,便不疑有他。”

钱瑜气道:“皇上,这分明是有人冒充明岚宫的人陷害臣妾。令狐菡是臣妾的表妹,臣妾岂会如此毁她清誉?”

令狐菡的眼泪簌簌而下,莫名其妙和一个男人关在房中半个时辰,便是什么事都没有,传出去也是抹不去的污点。宫闱之中,更是避讳不及。

虞虎臣急道:“皇上,臣不知她是宫内秀女,只当是宫女,当时只是看她生死,未曾有半分逾矩。”

霍宸对虞虎臣道:“天色已晚,宫门宵禁,你先出宫。”

虞虎臣躬身告退。

含光急忙对霍宸道:“皇上,奴婢有几句话想对父亲说。”

霍宸颔首默许,含光便跟上父亲的脚步,走到竹林旁。

虞虎臣见左右无人,低问:“你究竟有何事?害的为父被人陷害于这不清不白之中?”

“女儿求父亲一件事。”含光听见他语气不耐,心里涩苦不已,但她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仍旧想要试一试。

“什么事?”

“父亲能否告知那条密道所在,女儿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你,你想出宫?”

“是。”

“你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打这个主意。你可知私自出逃,可是死罪,还要牵连我与承影?”

他只担心被牵连,而不是自己的安危幸福,含光闻言心酸不已:“父亲若是肯放下眼下的一切,我们父女远走便是。难道父亲忍心看我入宫为妃,今日的令狐菡,也许就是来日的我。”

虞虎臣低斥:“你和她怎能一样?你在皇上心里岂是她能比的?你在宫里前程不可限量,未来封后也未可知,不知多少女子艳羡这般际遇,你竟然要逃离!真是蠢不可及。”

含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此时此刻,她彻底死了心,绝望地对着虞虎臣施了一礼,转身走向了来处。

那边,钱瑜语带哭音:“求皇上明察,赐我与表妹一个清白。”

“此事明日再说,都回去吧。”霍宸的声音带着些倦意,说罢便抬步出了东厢房,带人而去。

令狐菡见皇帝离去,再也忍不住泣出声来。

钱瑜恨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在宫里要事事小心,不论何时都要多个心眼,你倒好,出了这档子丑事。你为何不去问问绣春宫其他三位秀女,可曾也去赴宴?你只当你容貌最胜,便处处比别人高出一筹么?”

令狐菡后悔不迭,泣不成声道:“表姐,我当时未曾多想,以为表姐对我格外关照,所以派人叫来赴宴。我虽与虞虎臣同处一室,但他并未对我逾矩。”

钱瑜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样便没事么?女子清誉胜于性命,若我料得不错,只怕明日,皇上便将你赏了虞虎臣。”

令狐菡震惊之下,哭声立止,立刻跪倒在地,抱住钱瑜的小腿。

“姐姐救我。”

钱瑜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救不了你了。”

令狐菡面如死灰,颓然坐在地上。

钱瑜扶起她,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想着你入宫来,能帮衬我一二,却不想......妹妹,事已至此,伤心无益,虞虎臣虽年岁大了些,但身居要职,又深得圣宠,你嫁于他,未必不是件幸事。这宫里,富丽堂皇花团锦簇,其实内里满是荆棘血泪。你生的这般美貌,更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将来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令狐菡哆嗦了一下,灯光将钱瑜笼在一团柔光之中,人如新月,但语气里却似乎夹着冰雪刀枪,让她无端的冷。

闹剧结束,一切都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众人各自回宫,或喜或悲。

明月轩里,含光让写春找来一壶酒,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生平第一次生出自怜的感触。

虞虎臣断了她最后一丝念头,她也彻底看清了父亲的心意,知道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失落难过,借酒浇愁。可惜,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散发弄扁舟却是永生不能了。

映雪和写春好心来劝:“尚仪少喝些,明日还要上朝呢。”

含光已是半醉,咯咯笑着:“我才不怕。大不了,天子呼来不上船。”

“是么?”拱门外响起一声低沉的男音。

霍宸踏进圆拱门,一肩清辉,似是踏月而来。

写春和映雪慌忙施礼:“参见皇上。”

邵六手里提着一盏灯,光影摇曳,照着霍宸袍角上的云纹,堪如太液池的清波,微微漾动。

“参见皇上。”含光起身时身子微晃了一下,霍宸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了她,而后,握住了她的手掌。“朕今夜正巧想要和你游船赏月。”

含光未及推辞,霍宸便拉起了她。

写春和映雪掩嘴偷笑,她方才还说天子呼来不上船,转眼间就乖乖被皇上牵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