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戏语问情

不大功夫,承影来了,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英气勃勃,风神俊朗。

含光见到他,百感交集,同在宫里,见一面却如此不易。

承影手里拿着一只铁弹弓,对着胜雪所在的树杈,一颗弹珠发出去,嘭地一声,枝杈猛一摇晃,胜雪喵的一声就往回跑,承影又是一颗弹珠,追着胜雪,只见哧溜一声,胜雪跑到树干上,眼前一道青影闪过,承影蹭蹭几步凌空一跃,接力踩了几下树干,便将胜雪抓到手里,然后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永宁怔怔的看着承影,微微红着脸,接过胜雪。

含光赶紧对承影挤了挤眼睛。

承影走到她跟前,还不及开口说话,含光就苦巴巴道:“哥哥救我。”

承影手握刀上,急道:“他对你怎样了?”

“我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非要让我记起幼年的事。你赶紧回去对爹爹说,让他装病,然后我好回去照顾他。我在宫里快憋死了。”

承影欲言又止,最终道:“好,你等我消息。”

过了几日,含光却等来一个让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消息。

那日下午,邵六把含光叫到太液湖边,说承影找她。

含光兴冲冲赶去,远远看见湖边柳烟袅袅,一个高挑的身影负手立在树荫之下,一湖碧水,两岸青绿,承影俊逸得像是画中之人。

含光满心欢喜,到了跟前就问:“爹怎么说?”

她只等听他的好消息,可惜却听承影道:“他说,眼下京城尚不安定,他身居要职,不能为了私事而欺君罔上。”

含光一脸明媚瞬成冰莹之色。

承影有些不忍:“爹说你安心在宫里住着,不会有事。”

怎会没事?霍宸的心意已是路人皆知,虞虎臣不会不明白,可是他却仿佛乐见其成。父亲难道真的忍心让自己成为宫中的一枚棋子,助他一路青云?

“含光,还有件事——”

“什么事?”

承影迟疑了一下,道:“柳家,不知为何突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含光一怔:“当真?”

承影点了点头。

在承影下落不明的时候,柳同仍旧坚持一女不得二嫁,眼下承影圣眷正浓,柳同为何如此?含光不解:“真是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

两人站在湖边沉默了一会儿,含光叹了口气:“你去忙吧,我回去了。”

素青罗裙款款随风,她的背影窈窕婀娜,渐行渐远。他悄然目送,明知自己不该庆幸柳家的退亲,但那一味不为人知的喜悦却充沛在心胸之间。

含光沿着湖边的柳荫慢慢踏上清波桥,徐徐步下台阶。虞虎臣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他当年可以为了全自己忠烈声名而弃家人之不顾,今日也一样可以。她苦苦一笑,眼波抬起,只见一行人拥着一道明黄身影朝着清波桥而来,此刻已避之不及,她只好硬着头皮下桥,迎上去施礼。

“你们退下。”霍宸挥了挥手,身后的几名内侍立刻退散到数丈之外。

他上前两步,扶起她,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正想去看看你。”

“皇上政务繁忙,不敢劳皇帝惦念。”

她恨不能转身跳进太液池潜水而去,虽是青天白日,可是单独面对他,她总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他和往日已经不同,贵为天子,可以为所欲为。比如眼下,他堂而皇之的握着她的手,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方才我见到承影,你是来找他的?”

“是,他对我说,柳家退亲了,皇上,我想出宫到柳家问问究竟。”

她心知希望渺茫,却十分期盼他能恩准。

他眉目淡雅的笑了笑:“不必了,回头朕再赐他一门更好的亲事。”

含光顿时无话可说。柳家退亲无缘无故,必有内情,是否与霍宸有关?但细看他的容色,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一味的深沉宁静。

霍宸站在柳荫下,眯起眼眸眺望着平展如镜的湖水,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一日,朕重回宫中,带着承影等人从这清波桥去安泰宫,被秦照岚率人截住清波桥两端,危急之时,虞爱卿领人赶到解围......那一日,这湖水都染红了。朕当时便想着日后怎么封赏这些人。虞爱卿和承影自然好说,就是怎么谢你,让朕颇为苦恼。”

说到这儿,他转过头来,柳荫下笑意盈盈,眉眼间的温柔堪比太液池的湖水。她恍然如被淹在水里一般,心里悄然涌起一些莫名的情动,但她立刻冷静的掐去了那些柔如柳丝的情愫。

“我不要封赏。”

“朕一定要好好赏你,我能给的,绝不会吝啬。”

他话里有话,似在许诺,或是承诺,这更让她心慌,忙道:“皇上,林御医想必此刻已经到了,我先回去了。”

他松开手笑了笑:“嗯,你去吧,等那一日想起来往事,来告诉我。”

含光匆匆回到安泰宫,林晚照给太后请过平安脉,正候在后殿正堂。

一见他,含光顿觉嘴苦。想起方才霍宸的眉眼与笑意,她直觉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可是治不好自己的旧疾,他却不肯放自己归去,父亲端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架势,她能依靠的唯有林晚照的医术了。

扎过针,含光一本正经道:“林御医你可千万及早将这病治好,不然.....”。

林晚照抬头瞥了她一眼。

含光心一横,豁了出去:“不然,我就求皇上赐婚,这样你给我瞧病,可是方便得不能再方便了。”

这个香艳的威胁让林御医腾的一下脸红过耳,手里的银针盒子也被打翻了。

含光忍着笑正色道:“反正林御医就看着办吧。”

林晚照趴在地上捡起针,提起药箱,慌慌张张道:“虞小姐,我明日上午再来。”说完,背着小药箱落荒而逃。

一夜春雨潇潇,翌日醒来,满庭落红。

林晚照这一次来,却是先施针。药煎好之后,他端到含光面前。

含光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好似和平时味道不同,便抬起眼帘想问一问。林晚照的神色看上去很紧张,和平时淡漠的样子截然不同。

“林御医,你怎么了?”

林晚照慌忙移开眼神,“啊,没什么。”

“这药怎么和平时的味道不同?”

“我新加了一味药。”

“你是被我昨日的话吓住了吧?”

林晚照脸色一红,低眉不语。

含光笑曰:“我昨日和你开了个玩笑。今日不同往日,你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也不再是虎头山的女匪,你还怕我用强不成?”

林晚照收拾好药箱,低头道:“虞小姐的病我自会竭尽全力。”

自从林晚照添了一味药之后,含光嗜睡多梦,梦里常常浮现一些幼年光景,每次醒来,回味梦境,竟如回忆往事一般真切。

这日,她从午后直睡到下午日落半山,醒来之后满身是汗。梦里闲云寺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怀宸的一颦一笑清晰无比,连邵六说过的往事都在梦里一一重现。心里的涟漪汇成波澜,怀宸的影子和霍宸渐渐合二为一,说不出是喜还是憾。

她走出房间,叫来写春,问道:“我想晚上请邵公公来这里喝点酒,宫里可允许?”

写春怔了一下,说道:“宫人禁酒,不过小姐身份特殊,邵公公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去问问。”

写春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出了后殿,过了许久才回来。

“小姐,方才我去见了邵公公,他说晚上过来请你喝酒。”

天色渐渐晚了,宫里上了灯,遥望开去,便如广袤黑海之中泛出的星星点点渔光。。

邵六果然如约前来,还带了一壶酒。

含光笑着站在廊前:“邵公公,里面请。”

写春和映雪在桌子上摆了几碟小菜。

邵六也不客气,倒了两杯酒,对着含光一举杯:“今日怎么想起请我喝酒?”

“皇上一心想让我忆起旧事,可是年岁久远,吃药施针也没什么成效,我想请邵公公讲些闲云寺的事,或许我能回想起来。”

“哦,闲云寺里的那些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邵六喝了几杯酒,便对着含光说了起来。

渐渐,两人将那一壶酒喝尽,含光迷迷糊糊的望着眼前灯下的邵六,心想,原来那梦里的事,竟然都是真的。原来,和霍宸在一起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她终于想起来了,可惜,心里却是那么的怅然,一直苦苦被理智压抑着的情感借着酒意挥洒而出。

邵六的声音渐渐像是一团雾气,飘渺涣散,含光闭上眼眸,长长叹了口气,他若只是怀宸多好.....这便是有缘无分么?她喃喃在心里低语:我不能对他动心,我不能......

他给不了举案齐眉,她放不下海阔天空。所以,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应该挥剑立斩。

这生平第一次的砰然心动,开的灿烂明艳,灼灼其华,却是一场无果之花。她心酸憾然,却又觉得别无选择。

恍惚之中,身后有个人靠了过来,对着她耳边说了一句:“你喝多了。”

她想说我没喝多,我只是心里难受,我明知道那个人不能喜欢,我明明对自己说不能动心,却由不得自己的心......

身子轻了起来,似是被人抱起,裹在一团温软之中,那团温热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棉絮,舒服之极,她抱着那团温热蹭了蹭,过了一会儿,却又偏过头去,用手挡开了,太热,她想要凉快些。

一念之间,好像是夏日的风拂起了衣衫,肌肤骤然凉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