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民众们顿时爆发出了强烈的躁动,“我们要完了吗?”
“袁禹默那么凶残,她会杀了我们的!”
“王将军我们要不要逃命啊?”
“等、等一下!”小慧着急又无措地开口,“我还没有、没有说完!”
在她的疾声高呼下,过了许久,广场才终于安静了一些。
这样的躁动令小慧十分不安,她觉得自己大约是说错话了,可她都是按照部长说的做的——“要真实”、“把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说出来就好”。
小慧很确定,部长并没有禁止透露真实战情的意思。
“我们打不过袁禹默,但战争从来不是由单个人决定的。”
这句话小慧说得顺畅,因为是军校书本上的内容,她背过太多次了。
“我、我参加过的所有战役,输了的,没有一场是因为敌人等级比咱们高;赢了的,也没有一场是因为咱们的拳头比敌人强。”
她举起了自己的右拳,对着广场上的国民道,“我在部队里上军校的时候,老师跟我们说:‘打仗用拳头,但拳头不是独立存在的,决定拳头强弱的,是后面的躯干和大脑’。”
“这、这是什么意思呢……”小慧又咽了口唾沫,用棒读的语气背诵道,“意思是说,拳头再大,如果后面的身体垮掉了,那也得输。反过来,如果拳头很小,但后面的身体很好,那咱就不止能用上拳头,还能用头槌、用牙咬、用肩撞、用脚踹……”
“那什么是身体——是经济、政治、文化、民族凝聚力。”
她把二十年前听过的军事指挥课上的内容背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俺…我觉着,袁禹默就是一个虚弱的大拳头。”
接下来的话,因为涉及熟悉的领域,小慧又讲得流畅了起来,“根据我们的侦查兵和情报组回报,袁禹默所部的补给物资数量不到我军的三分之一。我在战场上亲眼看见了,他们用的狙.击枪里,款式最新的还是禹式231。”
“这是禹国在五年前出的狙.击枪,它很好用,精度高、威力大,就是后坐力稍微大一点,我也有一把,是别人买来送给我的礼物…”发现自己好像讲偏了,小慧连忙回归正题,“但这是五年前的武器了,咱们部队里已经用到了舜式938,这是今年年初出来的。”
“这两把枪在实战上的具体应用如何……呃…这里不多说,但禹国在汉国战场上用的是新式的武器,在咱们这儿用的是他们五年前、甚至七.八年前的一些器械……”
“就这一点上来看,禹国并不是重视这支军队。”
“袁禹默虽然是个大拳头,禹国也是个强壮的身体,但这个身体并没有给拳头输送足够的养分。”
“这个拳头伸得离主体越远,它的供血供氧就越少,最后会自己坏死的。”
这是小慧自己准备的稿子,她准备的时候觉得很有说服力,但显然民众们并不满意。
“可她是王级啊!”有年轻人喊道,“我们两线作战,我们不仅拳头小,连身体也虚弱!”
“就是啊!禹国再怎么不支持她,她不也攻下了五分之一的领土吗?”
“袁禹默太强了,我们根本战胜不了她!”
场面再度失控,小慧一愣,急忙道,“别慌、别慌!我们、我们也有王级啊!”
这句话一出,立刻有人问:“您是说首相或者女王会出战吗!”
小慧一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六神无主之际,小慧心里只有沈芙嘉的那句“我只要你最真实的想法”。
半晌,她回答道,“我不知道,但如果袁禹默继续这样下去,女王和首相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的。”
“十六年前的保卫战,情况比现在更差,那个时候女王和首相都撑下来了,现在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经她提醒,众人渐渐想起了当年的情况。
当年百里觅茶一击击败袁禹默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两人刚刚交手,女王便直接把袁禹默打得回国养伤。
“那女王为什么不立刻把袁禹默击退!”
“就是啊,她为什么要看着百姓受苦!”“女王到底在干什么!”
小慧的补救并没有起效,反而令民众更加激动。愤怒的抱怨迭起,在这怒火声中,小慧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沈芙嘉安排在人群里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情况好像有些失控,他们是不是该请示部长了……
在他们行动之前,小慧又一次开口说话了。
她脸上的慌张少了一些,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我不知道。但我想,女王应该是身体,而不是拳头。”王慧的语气有了细微的转变,“如果国家首脑变成了拳头,那谁来做这个身体呢……我对不起大家,现在的情况所有军人都应该感到羞耻,可要是连女王也上了战场,那我会更加无地自容……”
小慧的表情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场上的气氛令她埋藏在深处的某种情绪喷.涌而出,将一些本不愿意说的话说出了口。
“我在北清前线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事情,站在我的立场上,那不是个好消息,对部队里的非能力者来说也不是个好消息。”
她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明白王慧指的是“维权”事件。
“女王和首相一直在处理那些事……”王慧抿了抿唇,握紧了手中的话筒,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聊这个话题。
“乡亲们,你们在袒护我们,可对于很多像我这样农村出身、没有读过书的普通人来说,参军是最好的活路了。”
“在我年轻的时候,尧国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她站在尧氏先祖的雕像下,低低道,“我知道我们的国家不如邻国好,可说句良心话,这也不能全赖。”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一个普通士兵打一场仗每个月能拿一万尧币,死了连尸体都未必能带回来。
“现在,一个普通士兵能拿到二十万尧币,如果牺牲了,政府每年都会为他年纪最小的直系亲属补贴一百万尧币,直到该亲属去世。”
“那时候上学、养老、看病都是贵族老爷的事儿,年年雪灾冻死人,年年凌汛淹死人……”
小慧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道,“乡亲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咱们非能力者参军本就不是被迫的,要是真的把这条路堵死了,会有很多人没有饭吃啊……娃上不起学,参军了,就是军属,就能免费上学免费治病……”
她的话零零散散,不成体系,可其中的意思完完整整地传达了出去。
小慧没有讲家国大义,她本身也不是为了忠君报国才入伍的,而是出于无奈。
“我现在有钱了,日子也好过了,年龄也大了,可我还在前线上……因为我看见了尧国从什么模样变成了什么模样。”
“现在的军人都有一门课,叫思想道德,我觉得那书上说得对,我领的钱都是人民群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得到的好生活都是新政府带来的。”
“我没什么文化,说不出大道理,但做人要讲知恩图报。人民对我好、女王和政府对我好,我就该回报他们。”
她抬起粗糙的手,摸了摸胸口的勋章,“我什么也不会,只能拿这条命来回报。我看见有人写信给我,说我一个非能力者,还是女人,没必要为了政府卖命,政府都是在忽悠百姓送死哩。”
“这话丧良心。”
“从前的尧国,我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的尧国,我死了,我流的血汗都能让对我好的人过得更好。”
讲到这里,下面的司机对王慧打了个手势,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该走了。
王慧看见了,挤了挤眼里的热雾。
“我、我得走了,前线还需要人……”她匆匆往台下走去,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逃跑似地离开现场。
王慧都快绝望了。
她想着部长平时在大众面前说的话,再对比一下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从民众们不停埋怨女王开始,她的发言就彻底偏离了提前准备的稿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东西。
自己这番讲话不知道会被人揪住多少错误、给部长捅出多少篓子……这么一想,小慧愈加崩溃,恨不得立刻从现场消失。
然而,在她下台之前,广场上突然响起了几声掌声。
先是孤零零的一声,随后带起了稀稀拉拉的一阵,最后扩散到了整个广场,雷动一般。
“我也是非能力者!我也是农村的!”有一名健硕的壮汉陡然举手高喊,“将军,现在还能报名参军吗!”
“什…”小慧一愣,呆在了原地。
“袁禹默入侵以后,我就丢了工作,将军,我也想要参军!”
“将军我也是!杀了那帮霸占咱们的土地、欺辱咱们同胞的禹国佬还能有钱拿,我也愿意去!”
“原来怕死了没人照顾家里,可现在禹国已经让咱们没了饭吃,不如去拼一拼,反正就算死了国家也会照顾我们家人的!”
这几句话极富逻辑,声音洪亮、发音清晰,用最短的句子点明了最关键的事项,一下子抓住了群众的内心。
如此巧妙的话术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即兴脱口的,这几句话全部来自沈芙嘉的安排人手。
在这样热烈激动的气氛下,真正的有识之士被带动了起来,间或夹杂着沈芙嘉人手的刺激——
“我也愿意参军!”“杀了袁禹默!”“我也是!我下个月就没钱交房租了!”“将军也带上我!”“把我也带上吧!我的孩子要读书啊!”
广场上,尧国国民手中的国旗真正涌动了起来。
一展展巴掌大的小旗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化为了波澜壮阔的旗海。
这便是沈芙嘉选择了露天演讲而并非节目访谈的原因。
她和尧国都需要一副震撼人心、鼓舞士气的大场景。
至此,沈芙嘉手中的最后一颗砝码落了秤。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露过两次面,但禹军、尧军、小慧以及尧国上下,皆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码得整整齐齐,一颗不落地归了位。
内忧外患,已去一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