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宋令枝倏然倾身,鬼使神差凑至沈砚眼前。

轻啄一下。

没醒。

又啄一下。

浅尝辄止,甚至连吻都称不上。

“宋令枝。”

低哑一声笑在耳边落下,沈砚忽然抬眸,沉沉眸光不偏不倚撞入宋令枝眼中。

笑意在宋令枝眼角荡漾,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宋令枝忽而直起身,红唇落在沈砚眼角。

青花缠枝香炉燃着松柏宫香,马车内檀香氤氲萦绕。

沈砚眸色一沉,伸手将人揽至膝上,角落中锦袍交叠。

指骨分明的手指握着宋令枝的手腕,忽而又往下,二人十指紧握。

落在颈间的气息逐渐沉重,又渐渐变了味。

宋令枝心间一紧,匆忙从沈砚怀中逃离。

马车外隐隐飘入糖炒栗子的香甜,宋令枝慌不择路:“我、我想吃糖炒栗子了,我先……”

余音未落,她人又被抓了回去。

“等会再去。”

落入耳中的嗓音喑哑醇厚,似乎还有某种道

不明说不清的情绪。

宋令枝瞳孔遽紧:“你……”

雨声淅沥,点点滴滴砸落在翠璎珠盖马车上。

途中又临行改了道,往宋府行去。

院中悄然无声,唯有雨声满耳。

车夫早早离去,少顷,墨绿车帘挽起。

顾不得身后还有人,宋令枝愤愤甩下车帘,只觉双手酸软无力。

怀中的丝帕早被她甩在沈砚身上,且那丝帕皱巴巴的,便是还回来,她也不可能再用。

垂眸望一眼泛红指尖,宋令枝只觉双颊滚烫。

恼羞成怒,又往马车狠狠踢去一脚。

……脏死了!

廊檐下遥遥有婢女守着,秋雁和白芷垂手侍立,只见自家主子气鼓鼓从马车上而下。

复又转身和沈砚说着什么。

宋令枝背对着她们,又有雨声裹挟,婢女自然听不见二人的说话。

秋雁皱眉,忧心宋令枝,她悄悄攥紧白芷的衣袂:“娘娘这是又和陛下拌嘴了吗?”

白芷颔首。

秋雁忐忑不安:“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

白芷轻轻瞥视,无奈叹口气:“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学不会。”

秋雁不明所以:“学不会什么?”

白芷恨铁不成钢瞥秋雁一眼,余光瞥见被沈砚单手扛在肩上的宋令枝,白芷轻轻拍了拍秋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还是去备水罢。”

想来那边等会就得让传水了。

(冬)

寒冬凛冽,朔风侵肌入骨。

坤宁宫巍峨精致,处处透着冬至的喜庆。

满园冷风呼啸,殿中却是温暖如春。重重珠玉柜帘后,一人拥着绯色鹤氅,怀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黑漆描金长条案上供着银火壶,金丝炭呲呲冒着红光。

太子坐在临窗炕前,手边是一碟鲅鱼饺子,他掩唇轻咳两三声,面露无奈。

“母后,这饺子我还是不吃了。”

皇后面露担忧之色,拿手背碰碰太子的额头。

“先前不是还说想吃吗,怎么这会又不想了?”

太子唇角挽起几分温和笑意:“这天冷,还是给三弟送去罢,他一人在宫中,怕是……”

皇后恼怒瞪太子一眼:“别和本宫提他,你身子本就不好,他竟然还敢推你。”

太子眉眼温润:“许是三弟不小心,且他这两日都没吃东西,他宫殿又没炭火,倘若有个好歹……”

话犹未了,太子皱眉,又连着咳了两三声。

殿中杳无声息,垂手侍立的宫人瞧见,忙忙端来川贝枇杷茶。

皇后从宫人手中接过,亲自伺候太子用下,一双峨眉紧紧蹙着,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你和砚儿都是本宫的孩子,怎么偏偏他就那么不懂事。”

皇后重重叹口气,“砚儿若是有你一半明事理就好了,若非

玄静真人……罢了罢了,不提这事。”

眼角瞥见案上的鲅鱼饺子,皇后弯弯唇角,轻声:“你有这心是好事,只是怕砚儿那孩子不领情,他向来性子乖戾。”

殿中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太子垂首敛眸,长长睫毛挡去眼中的异样,他声音温润如玉。

命宫人将案上十锦攒盒的糕点也带去沈砚宫殿。

他笑笑:“这糕点我吃着不错,想来三弟也会喜欢。”

宫人福身退下。

寒冬凛冽,宫人一手提着攒盒,顶着刺骨寒风从廊檐下穿过,瑟瑟发抖。

身上的冬衣不足以御寒,尚未行至沈砚宫殿,宫人双手双足都冻得通红。

雪天路难行,宫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中,好不容易行至沈砚宫殿,眼角肩上都落满雪珠子。

“……三殿下、三殿下?”

寝殿昏暗无光,身后冷风飒飒,阴森可怖。

宫人后颈生凉,颤巍巍将十锦攒盒放在地上,又在槅扇木门上轻敲两三下。

“三殿下,太子殿下刚打发奴婢来给三殿下送吃的。”

殿中迟迟不曾有人回应,宫人无奈,只能将攒盒放在地上。

迎着风雪往外走出。

行至宫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嘎吱一声响,宫人回首望去。

沈砚遍身纯素,单薄身影落在冷风中。

冷眸垂首睥睨,忽而望见地上的攒盒,沈砚面无表情,一脚踢翻。

风雪交加,攒盒滚落台矶,顷刻间,满碟糕点散落一地,当中还混着几个饺子。

隔着雪色,宫人遥遥瞧见这一幕,大吃一惊。

提裙想要折返回去,倏然见沈砚哐当一声,重重将门关上。

木门在风雪中摇摇欲坠,沈砚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眼前。

雪珠子簌簌往下飘落,模糊了视线。

宫人双目瞪圆,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一幕,而后愤愤咬牙,为自己喊屈。

早知如此,她才不会连夜冒着风雪过来。

怪道皇后不喜三殿下。

同为皇后一母所出,太子殿下温和儒雅,待人亲和。可三殿下……

宫人望着那扇紧阖的槅扇木门,双眉紧皱,复又转身,絮絮叨叨离开。

身后风雪翻滚,冷风萧瑟。

园中凄冷寂静,无一人伺候在前。

殿中幽暗,沈砚只着一身象牙白长袍,昨夜起了高热,沈砚这会子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不清。

殿中无一处炭火,冷风从窗缝透入,彻骨的冰寒,饥寒交迫。

双手双足彻底无了力气,尚未行回榻边,沈砚脚步踉跄,重重摔在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