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吃惊,为他胆敢说出‘凯瑟琳王后’而吃惊:“你说的是那个被国王像乞丐一样赶出宫去的阿拉贡的老女人吗?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称呼她为‘王后’?英国的王后只有一个,现在正站在你面前,而那个老女人的二十年婚姻被坎特伯里大主教证明为无效,她窃据这宫廷二十年,终于被醒悟过来的国王像清理老鼠一样清理了出去!”
“国王为他失误的决策而后悔,”就见克伦威尔从她身后走了过来:“现在他决定追复凯瑟琳王后所有的封号和地位,承认她是英格兰的国母,当之无愧的王后。”
“胡说八道!”安妮恶狠狠地看着他,“那个女人一个封号都不会有,不管是活着的时候,还是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我一直没有发现,自欺欺人原来是您的拿手好戏,”克伦威尔的眼里闪过厌恶:“您就是这样欺骗自己一直拥有王后的桂冠的吗?当您发现自己偷窃到手的桂冠还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而您这些年鸠占鹊巢的一切都要归还的时候,您是否从心底恐惧了呢?”
他冷冷看着胀红了脸的安妮:“国王今天在国会上,亲口说出要追复凯瑟琳的所有封号,将亲自主持她的葬礼,将她以光荣而高贵的身份葬入西敏寺,让国人永远瞻仰和怀念。”
他径直走入王宫,安妮反倒像侍女一样落在他身后,很快她大吼大叫着冲了上来,但进入王宫之后,她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宫中悬挂的黑纱,以及穿着黑衣的所有人。
“王后陛下,”却见裁缝查理毕恭毕敬地捧着一条黑色的裙子走了过来:“这是您的裙子,请换上吧。”
“你们要造反了不成?”安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们居然敢为那个女人服丧?!”
“这是国王的意思,也是我们自发的举动,”查理仍然捧着这条裙子,甚至更向前走了一步:“国王请您换上这条裙子,下午的时候和他一起去教堂默哀。您身上穿的裙子,已经不适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妮狠狠推在地上,那条黑裙被安妮劈手夺过来,三下五除二就被撕得粉碎。
“博林——”国王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陷入狂怒的安妮,语气充满了威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行为,失去了气度和身份!”
“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不是吗?”安妮手上不停,等这裙子彻底粉碎了她才抬头嘲笑:“她们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同你争吵,她们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同样这也不是你第一次为了那个老女人的事情,让我退让,你总是说什么来着,你说我是赢家,我不该计较,可我赢了吗?”
“在她离开这宫廷六年之后,这些见过的、甚至没见过她的人却为她哀悼,他们天天在我的耳边,在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里议论她的余恩,议论我是如何比不上她,从身份到获取后位的方式……”安妮道:“这种议论又渐渐传到你的耳朵里,使你动摇,使你怀疑,使你后悔。”
“你又让我不计较,”她道:“不计较她们的议论,不计较你们的离婚过程如此漫长、反复频出,不计较我已经怀了孕却迟迟没有获得该有的身份,你说我已经获得了一切,那么我到底获得了什么?”
“获得了明目张胆的嘲笑,还是暗暗滋生的反抗?”她环视一圈,哈哈笑着:“获得了你持久的爱意,还是永恒的荣耀桂冠?现在我获得的这个桂冠要重新回到一个死人的头上,而我曾经以为自己得到的爱情也随风而去,我到底还剩什么?”
“现在她死了,我一直以来的敌人,我自以为横亘在我们之间、阴魂不散的人,”她笑容古怪,抬脚走上楼梯:“她得到了盖棺定论,她是英格兰的国母,这是我们三界之王亨利王给她的,我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是天上的王、人间的王、炼狱的王,他让停留在炼狱里的凯瑟琳的灵魂直接飞升了天堂,那么当我的灵魂也飞往炼狱,我会得到他怎样的定论呢?”
人们只好纷纷给她避开一条道路,让她径直走向国王。
“炼狱从外表上看像是一群烧着的岛屿,锤子敲铁砧的声音在四周回荡,一个铁匠魔王口喷烈火从铁匠铺子中跳出来,手执木槌和火钳。”安妮仿佛吟咏一样地描述着:“……一个巨大的齿轮不停地将灵魂撕裂……所有的恶魔都是砖工和铁匠,一个周期结束的时候,这些新工匠便开始在铁砧上锤打灵魂,并鼓动起高炉的巨大风箱。”
“谁有罪,谁没罪,都会得到清楚而公正的审判。”国王道:“凯瑟琳的灵魂当然不会由我审判,但审判完毕她一定会进入天堂是真实的,你的灵魂也会被审判,但审判之后谁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那国王的灵魂会去向何方呢?”安妮停在了国王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永恒回荡在人间,看着英格兰崛起。”国王道。
“国王从没有爱过人,他只爱英国,当他的婚姻和国家冲突,他就解除婚姻。当对国家有利,他就进行下一段婚姻。”安妮若有所思,反而笑道:“那你又为何要恢复她的名号,难道因为西班牙又有了什么难以拒绝的利益?我可以理解的。”
“不,”然而国王无情道:“这和国家利益无关,这是我个人的要求。”
“这么说你真的打算将曾经吐出来的渣滓重新吞回去,你不嫌恶心吗亨利?!”安妮跳起来,她猛地扑向国王,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你不知道这样做否定了我们的一切,让我们相爱的六年变成了笑话吗?!”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像一头陷入疯狂的母狼,死死攫取了她的猎物。
众人尖叫起来,立刻扑了上去,试图将国王从她的手上解救出来。
她的手像火钳一样死死捏住了国王的喉咙,她的样子变得激起狂乱,撅着嘴唇,张开着鼻翼,两颊红得像杏子,两眼闪着电一样的光,瞳孔似乎都在抽缩,那正是垂危者的怪脸,就像凯瑟琳曾经在画室中看到的一副画作,把嘴唇的薄弱、颊部的枯瘦和一切骨头的突出都显示得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