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几间竹屋内均已亮起灯盏。在若溪与桑子居住的房间内,姒蹄倚靠在卧榻上,须发花白,神色忧郁黯淡,赤鼻正在为他喂汤药。卧榻前摆着两个火盆,炉火烧得正旺,给小屋增添了暖意。欧阳若溪与桑子跪坐在火盆前,满脸焦虑地望着姒蹄。
姒蹄喝完一碗汤药后,咳嗽了一阵,挣扎着沙哑的声音感叹道:“赤鼻老友啊,姒蹄真是老不中用了。自从住进你这神剑山庄便卧病不起,与其劳烦你每日医治,不如让我撒手人寰还自在些…”
“上医医国,下医医人,”赤鼻回道,“疾者,身之病,乱者,国之病也。赤鼻这点医术,也只能替瓯越王医治身体之疾了。”
姒蹄叹道:“治国之法,犹似理身。你能替我医身体之疾,也能为我治国之乱也。只后悔,亡国之前未能得你出手相救啊!”
“医身有黄帝之术,治国有圣贤之经。身之病待良医而愈,国之乱待贤才而治也。”
“师傅所言甚是。只怨姒蹄福薄,创建欧越国那些年来,未得大贤大才相助,以致落得国破家亡。”
“圣人在上,贤士百里而有一人;王道衰微,暴乱
在上,贤士千里而有一人,乱世之际,贤人甚是宝贵也!”赤鼻握着姒蹄的手安稳道,“世人常拿国破家亡说事,其实,应是先有贤人,后有治家,再有强国。为君者,当先识贤才,而后治家,让百姓安居乐业,最后才谈国事与天下。只要欧越国山河尚在,只要越人血脉尚在,大王又何必拘泥于国与不国这些外在形式呢?当年勾践败于夫差,社稷毁,宗庙亡,但越人精神不灭,勾践卧薪尝胆,休养生息十余载,厚待百姓,方得一举灭吴复国啊。”
姒蹄恍然大悟道:“师傅之意,欲治国,应先悄然治家?”
“正是…”赤鼻点点头,郑重回道。
“可治家之贤才在何处?”
赤鼻瞟了若溪一眼:“治家之贤才,正被溪儿罚跪在屋外冰雪中呢。”
若溪一时显得惊恐:“师傅,你是说庄蹻?”
“除了此人,还有何人?”赤鼻脱口而出,“溪儿,今日当着你父王之面,为师就明言了。治世不得真贤,犹治疾不得真药。世之所以难治者,皆因难得贤才也。然世不患无贤,而患贤者之不见察!经为师这些年洞察所知,庄蹻其人虽出生卑微,却德行高洁,志节清白;学通行修,经中博士;刚毅多虑,足以决
疑;且深知百姓疾苦,一心致力于造福苍生。若大王非得将欧越国百姓托于贤才之手,非庄蹻莫属!”
赤鼻有恩于瓯越国王室,且本身德高望重,不然,当时在会稽城外的十里长亭外若溪也不会听赤鼻的话饶了庄蹻一命。赤鼻此番话,令姒蹄陷入沉思。思忖片刻后,咳嗽回道:“亡国之君,何谈托付百姓?赤鼻师傅如此看好庄蹻,且楚王已派庄蹻统领会稽郡,也算欧越国百姓之福了,我这亡国之君也可死而瞑目了…”
姒蹄这觉悟倒是顺了赤鼻的心意,赤鼻暗自点点头,将姒蹄扶了躺回榻上,悉心安慰他:“大王只管安心休养,这些俗间凡事就交给赤鼻来处理吧…庄蹻其人,德,可托万民,情,可托小姐终生也。”
姒蹄拽着赤鼻的手:“赤鼻老友啊,若姒蹄一觉不醒,溪儿终身大事便拜托师傅了。”
赤鼻轻拍着他的肩膀:“大王放心,赤鼻阅人无数,不会看错。”
跪坐在一旁的若溪顿时涨红着脸站起身来,跺脚生气道:“父王,你可别听师傅胡乱说,溪儿心中仇恨未解,怎可托予庄蹻?”言讫,扭头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