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很清楚,就算小夭醒来,她也绝不会再留在他身边。与其让小夭在痛苦中清醒,不如就让她安静地睡吧!
漫长的时光,会将花般的少女变成枯槁的老妇,会将意气飞扬的少年变作枯骨,会将沧海变成桑田,会将平淡经历变作刻骨铭心,也会将刻骨铭心变作过往回忆。
玱玹轻轻地吻了一下小夭,在心里默默说:希望你睡醒后,能将一切淡忘。不管你睡多久,我都会等,一直等到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一百年,一千年,我都会等着!
三日后,玱玹向王母告辞,离开玉山。
临别前,玱玹对王母,实际上是对烈阳和獙君说:“小夭就暂时麻烦你们照顾了。等我在神农山选好灵气充裕的湖泊后,就来接小夭。”
回到神农山,玱玹先去叩见轩辕王。
自从玱玹登基为帝后,轩辕王第一次大发雷霆。他怒问玱玹:“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对整个天下意味着什么?如果你压根儿不在乎,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当
年我不是没给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想尽一切办法,防备着小夭去杀玱玹,可没想到玱玹竟然派暗卫清除了他设置的所有障碍,把自己送到小夭面前。
玱玹跪在轩辕王面前,说:“我很清楚我对天下意味着什么。”
轩辕王几乎怒吼:“既然清楚,为什么明知道小夭想杀你,还去见小夭?”
玱玹沉默,满面哀伤,一瞬后,他说:“自始至终,我一直觉得小夭不会为了璟杀我,在她心中,我比璟更重要!”
轩辕王气极,指着玱玹,手都在抖:“你…你…你竟然在赌?拿自己的命去赌你和璟究竟谁在小夭心中更重要!”
玱玹微微一笑:“事实证明小夭不会杀我。”
轩辕王说:“可她也没有选择你,她宁可杀了自己,也不愿在你身边!”
玱玹紧抿着唇,面无表情。
轩辕王深吸几口气,克制着怒气说:“最后一次,
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玱玹唇角弯起,一个苦涩无比的笑,他看着轩辕王,轻声说:“世间只得一个小夭,爷爷,你就是想让我有第二次,也不可能了!”
人族常说“儿女债”,轩辕王现在是真正理解了,本来对玱玹满腔愤怒,可看到玱玹这个样子,又觉得无限心酸,他无力地长叹口气:“你起来吧!”
玱玹给轩辕王磕了三个头,起身坐下。
轩辕王说:“给高辛王写封信。小夭拜托高辛王教左耳一门手艺,让左耳能养活自己和媳妇,高辛王担心小夭有事,来信问我。如果不是他一旦离开轩辕山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他肯定已经直接跑来了,你自己去向高辛王解释一切吧!”
玱玹说:“我会给父王一个解释。”
轩辕王说:“在赤水海天的帮助下,赤水氏的新族长是选出来了,危机暂时化解,但你不要忘记赤水海天想要什么。”
“赤水海天想要洪江和相柳的命,为孙子丰隆报仇。我原来的计划是徐徐剿杀洪江的军队,一来可以避
免和中原氏族起冲突,二来也不想牺牲太多。但丰隆意外死亡,徐徐剿杀的策略只会让赤水氏和神农氏不满,觉得我不在乎丰隆的死。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决定,我要倾举国之力,尽快击溃洪江的军队,用他们的性命祭奠丰隆。”
轩辕王满意地点了下头,只要不牵扯到小夭,玱玹行事从不会出差错。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玉山之上,千里桃花,蔚然盛开,与夕阳的流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一只白羽金冠雕穿过漫天烟霞,疾驰而来,白衣白发的相柳立在白雕上,衣袂飘扬,宛若天人。
一袭黑衣的獙君站在桃花林内,静静等候,相柳看到他,从雕背上跃下,随着纷纷扬扬飘落的桃花瓣,轻轻落在獙君面前。
相柳对獙君翩翩行礼,说道:“我来看望王母,义父命我叩谢王母上次赠他的蟠桃酒,义父喝过后,旧疾缓和了很多。”
獙君说:“王母这会儿神志不清,认不出你,不如
休息一晚,明日早上再见王母。”
相柳显然清楚王母的病情,并未意外,彬彬有礼地说:“听凭獙君安排。”
“依旧住老地方吗?”
“照旧。”
獙君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相柳欠欠身子:“有劳了!”
两人并肩而行,待到了相柳的住处,獙君并未离去,而是取出珍藏的蟠桃酒,和相柳喝起了酒。
王母和神农王曾是结拜兄妹,所以对洪江有几分照拂,但玉山独立于红尘之外,不问世事,王母虽常命人送些灵药灵草给洪江,却从不过问洪江的其他事。
相柳多次往返玉山,和獙君是君子交,每次相逢,两人总是几坛好酒,月下花间对酌,谈的是美食佳景、风物地志,兴起时,也会抚琴弄箫、唱和一番,却从不谈论世间事。
獙君的声音天生魅惑,迷人心智,连烈阳都不敢听他的歌。化为人形后,獙君只偶然唱过一次歌,却弄得玉山大乱,自那之后,獙君就再未唱歌。相柳却没
有畏惧,听獙君声音异常悦耳,主动邀獙君唱歌。
獙君说:“我是獙獙妖,歌声会迷人心智。”
相柳笑言:“我是九头妖,想要九颗头都被迷惑,很难。如果真被你迷惑了,也是难得的经历,我所作所为,并无羞于示人处。”
也许就是因为这份坦荡不羁,獙君和相柳倒有几分相契。只不过,一个是出世之人,万物不萦胸怀,一个是入世之人,万事缠身不得自由,所以,君子交淡如水。
月近中天,獙君才醉醺醺地离去。
四下无声时,合目而憩的相柳睁开了眼睛,眼内一片清明,没有一丝醉意。他出了屋子,犹如一道风,迅疾地掠向瑶池。
一轮满月,悬挂在黛色的天空,清辉静静洒下,瑶池上水波荡漾,银光点点。相柳犹如一条鱼儿般无声无息地没入瑶池,波光乍开,人影已逝,只几圈涟漪缓缓荡开。
相柳在水下的速度极快,不过一息,他已经看到白色的海贝。
海贝外,有烈阳和獙君设置的阵法,相柳未敢轻举妄动,仔细看了一遍阵法,不得不感叹,难怪没有人敢轻视玉山。这阵法短时间内他也破不了,想要接近小夭,只能硬闯,可一旦硬闯,势必会惊动烈阳和獙君。相柳想了想,在烈阳和獙君的阵法之外,又设置了一个阵法,如此仓促布置的阵法,肯定挡不住烈阳和獙君,但至少能拖延他们一段时间。
待布置停当,相柳进入了保护小夭的阵法中,为了争取时间,只能全力硬闯,等他打开海贝,抱出小夭时,獙君和烈阳也赶到了瑶池,却被相柳设置的阵法挡在外面。
獙君恳切地说道:“相柳,请不要伤害她,否则我和烈阳必取你性命。”
相柳顾不上说话,召唤五色鱼筑起屏障,密密麻麻的五色鱼首尾相交、重叠环绕在一起,犹如一个五彩的圆球,将他和小夭包裹在其间。外面轰隆声不绝于耳,是阵法在承受烈阳和獙君的攻击,里面却是一方安静的小天地,只有小夭和他。
相柳搂着小夭,盘腿坐在白色的海贝上,咬破舌尖
,将心头精血喂给小夭。情人蛊同命连心,只要一息尚存,精血交融,生机自会延续。
相柳设置的阵法被破,烈阳和獙君闯了进来。烈阳怒气冲冲,一拳击下,五色鱼铸成的五彩圆球散开,密密麻麻的五色鱼惊慌逃逸,看上去就好似无数道色彩绚丽的流光在相柳和小夭身边飞舞,十分诡异美丽。
烈阳知道小夭体质特异,看到相柳和小夭的样子,以为相柳是在吸取小夭的灵气练什么妖功,气得怒吼一声,一掌打向相柳的后背。
正是唤醒小夭的紧要关头,相柳不敢动,只能硬受,幸亏獙君心细,看出不对,出手护了一下。
“你干什么?”烈阳对着獙君怒吼,还想再次击杀相柳。
獙君拉住烈阳,传音道:“他好像不是在害小夭,小夭的生机越来越强。”
烈阳是受虞渊和汤谷之力修炼成的琅鸟妖,耳目比灵力高深的神族都灵敏,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果然像獙君说的一样,小夭的生机越来越强。烈阳嘀咕:“
古古怪怪!反正不是个好东西!”却唯恐惊扰了相柳,不敢再乱动,反倒守在水面上,为相柳护法。
约摸过了半盏茶工夫,相柳抱着小夭徐徐浮出水面,对烈阳和獙君说:“谢二位相助。”
烈阳伸出手,冷冷地说:“把小夭还给我们。”
相柳低头看着小夭,未言未动,任由烈阳把小夭从他怀里抱走。
虽然已经感觉到小夭气息正常,但獙君还是握住小夭的手腕,用灵力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果然,一切都已正常。其实,小夭现在就可以醒来,不过相柳似乎想让她沉睡,特意给她施加了一个法术,封住了她的心神。
獙君对烈阳说:“你送小夭回屋休息,她应该明日就会醒来。”
烈阳刚要走,相柳说:“且慢!”
烈阳斜眼看向相柳:“你和玱玹之间的纷争和小夭无关,如果你敢把主意打到小夭身上,我和阿獙就先去杀了洪江,再杀了你!”
相柳知道烈阳的脾性,丝毫没有动怒,只是看着獙
君,平静地说:“请留下小夭,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獙君想了想,把小夭从烈阳怀里抱过来,烈阳鼻子里不屑地冷哼,却未再多言,化作琅鸟飞走了。
獙君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把桃花变作一艘小小的桃花舟,将小夭轻轻地放到桃花舟上。
相柳静看着獙君的一举一动,皎洁的月色下,他整个人纤尘不染,如冰雪雕成。
獙君安置好小夭后,才看向相柳。他指了指美丽的白色海贝,温和地说:“看到这枚海贝,连王母都惊叹设阵人的心思,我特意问过玱玹的随从。他们说是高辛王宫的珍藏,今夜我才明白这应该出自你手,否则你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救醒小夭,只是——我不明白五神山上的王后为何会帮你隐瞒此事?”
相柳说:“很多年前,阿念曾承诺为我做一件事,我请她用这枚海贝去保住小夭的命,但不能让轩辕王和小夭知道。她是个聪明姑娘,不但遵守了诺言,还知道有些事做了,就该立即忘记。”
獙君叹道:“高辛王不但教出了几个好徒弟,还抚
养了个好女儿。”
相柳说:“我听小夭说,她曾在玉山学艺七十年,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关心她,不只是因为轩辕王的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