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马车渐渐走远,几人也各自回房。
王昭君低垂着眸子,心底闪过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丝不安。
“阿宓,你的病好了许多呢。”
王昭君望向正洗漱的甄姬,最近她的气色好了许多,也越发得有了精神。
“别说,小伊送来的药确实有效。”
甄姬伸了个懒腰,“不过近几日,她一直没有来过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她吧。”
“也好,阿宓,近日院里的玫瑰开了,你会刺绣,送她一个玫瑰香囊如何?”
“好啊。”
屋外景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积满天空,风猛烈地摇晃着院里的长青木,被折断的树枝无力地坠在地上,飘落的树叶被风卷起,吹向远方。
雨点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砸在地上,溅起一道道泥印。
“昭君,这雨一下怎么就这么大。”
王昭君走到窗前,见到一地的狼藉,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抄起门边的一把油纸伞,急急忙忙跑出门。
“昭君,你去哪?”
王昭君没有回答,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色中。
小巧的绣花鞋踩在有些泥泞的小道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蓝色的裙摆。
一只小手推开紧闭着的木门,一道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公子!”
王昭君跑到李白旁边,举起伞罩着正拿着竹扫帚清扫落叶的李白。
“公子,还是让我来吧。”
李白没有理会她,一心只顾着打扫。王昭君只好踮着脚,把伞高高举起,尽力不让雨淋进来。奈何油纸伞还是太小,容不下两个人,她挽起来的头发早被雨水打湿,散开来披在身后,衣服也被打湿一大片。
李白手中的活突然停下了,转身步入一旁的小亭子。
王昭君满脸歉意地看着浑身湿漉的李白,忙掏出怀里的手帕替他擦干还在往下淌水的头发。
无意中注意到他俊美的侧脸,冷俊的神情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深邃的眼瞳中又透露出对万物的点点柔情。
一时间,王昭君竟有些看呆了,知道李白转过头对上她那双有些迷离的眸子时,她才有些心虚地收回手,极力掩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公子,今日是我的不对,望公子恕罪。”
李白没有仍旧没有理会她,闭上眼睛,侧耳细听淅沥的雨声。
王昭君往前方望去,院里,热乎多了几棵小树,他们四周被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还有些种树的工具。
王昭君好奇地看向李白,当看到他冷漠的神情时,立刻把心中的疑问咽进肚子里。
雨只下了一小会儿便停了,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明日莫再忘了打扫。”
“是...是。”
李白丢下一句话离开,留王昭君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自己刚刚到底是怎么了,脑中突然闪过刚刚的脸红心跳,王昭君微微愣愣了一下,又瞬间把自己刚刚萌芽的热情掐灭。
,还有自己现在寄人篱下的境遇都是拜谁所赐,她觉对不会忘记!绝不!
昨夜刚下过雨,玫瑰还淌着水,任凭水珠把那一抹抹娇红放大,阳光下折射着金色的光彩。
甄姬将玫瑰一朵朵从枝条上采下,鲜红的花瓣铺满了整个篮子。
“小伊看到这些一定会很开心的。”
王昭君点点头,她也想快点见到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昭君,这里树太多了,我们去外边晒吧。”
甄姬把昭君拉出门,一路上高兴地像个孩子。
“看啊,就她两这么闲。”
“没办法,谁叫他们是伺候长公子的呢。”
“哎,公子既是长子,又才华横溢,怎么轮得到她们。”
“怕是背后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公子以后定是娶哪家的千金,哪轮得到她们。”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边晾衣的两个侍女不友好地盯着王昭君和甄姬两个人,悄悄嘀咕着。
等王昭君向她们看去,议论声又戛然而止了。
公子那么优秀,定会去哪家千金...
王昭君心里莫名地来了一阵失落。
“啊——”
前方传来甄姬的尖叫,王昭君停止了遐想,急忙跑过去。
只见甄姬跌坐在地上,篮子已被打翻,刚采到的花瓣洒落一地,染上了污泥。
“阿宓。”
王昭君跑去想把甄姬扶起来,抬头却看见吊在树上的女孩。
小伊...
王昭君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把她慢慢放下。
她的身子很轻,像是用纸做成,脸已变得苍白。
王昭君试探着用手探向她的鼻翼,已没有了呼吸。
“昭君,你看!”
王昭君挽开她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夹杂着不少的伤痕。
脑子里嗡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甄姬小心翼翼地看向昭君,却见她眼中突闪过一丝火红。
“昭君...”
王昭君捏着拳头,慢慢起身。
“昭君,你要去哪?”
甄姬心里直发慌,匆匆起身跑向青莲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李家主,恭喜你高升啊!”
“不敢当不敢当,李某一点小功绩,怎敢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
“李家主不必客气,您老的伟业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是是...”
“家主,孩儿给您贺喜。”
李原毕恭毕敬地向李客贺喜,和李白不同,像这种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晚宴,他从来都不会缺席。
大门突然打开了,王昭君端着酒盘,骗过门外看守的家丁,走进宴会。
“那个谁,还不过来倒酒。”
李原冲王昭君喊道。
王昭君走上前,端起酒壶倒酒。
“是你?”
那天李原对王昭君有些印象,所以一眼就认出,
王昭君放下酒壶,走到李客面前跪下。
“禀告老爷,奴婢有事要说。”
“什么事,没看到我们在忙?”
“后花园,二公子的一个侍女在树上吊死了。”
“你这小丫头好不懂规矩。”
坐在一边的三房太太冲王昭君嚷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就这么屁大点事,李白至于叫个丫头来这扰了家主的雅兴吗?”
李原在一旁添油加醋。
“原来这是李大公子的丫头。”
“李大公子一向做事谨慎,这丫头该不会是自己跑过来的吧。”
旁人在一旁窃窃私语。
“你说的那个丫头啊,我想起来了,上次喝醉酒,手一滑,一不小心打死了。怎么,你有问题吗?”
王昭君抬头望向四周,面对一个生命的逝去,他们却能表现得像穿衣吃饭这样冷淡。
李府,就连人最基本的一点点同情心,在这里也是凤毛麟角...
“来人,把这个闹事的小丫头给我拉出去!”
李原话一放出,立刻来了两个家丁,拉住王昭君的手臂,准备把她拖出去。
“且慢!”
门突然打开,李白迈着大步走进来,向李客跪拜。
“家主,这是我手下的一个小丫头,太白管教不严,扰了贵客雅兴,还请家主赎罪。”
“慢,”李原慢慢踱向李白,“太白兄,这是你管教不严,为弟愿替兄管教这个丫头,为兄长分忧。”
“多谢令弟关心,此时还是不劳令弟费心了。还不快向家主谢罪!”
“公子,可这是...”
没等王昭君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脸上,顿时红成一片,重重的巴掌印落在脸上,王昭君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过去无论是受到多大的委屈,她都能忍住不哭,永远都是一副快乐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为了一个人,一个现在她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她,还可以一脸风轻云淡的男人,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今日之事,太白向各位请罪。”
“罢了,你退下吧。”
李客一摆手,李白恭恭敬敬地退下。一旁甄姬忙着拉起愣在地上的王昭君。
“昭君,我们走吧,走吧...”
宴会的门有一次合上,里面仍是一片欢声笑语。
李原恨恨地望着门关的方向。
李白,你给我等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入夜,李白坐在屋中央,静静地看着书卷。
王昭君跪在他脚边,眼底是苍白和空洞。
许久,李白才默默发话。
“今日之事,可有一丝悔悟?”
“没有!”
“那个女子的死,定是有事惹怒主子。”
惹怒主子?王昭君觉得好笑,李原那副嘴脸现在还刻在她的脑中。
“倘若我有一天做错了事,公子也要这般待我吗?”
李白深邃的眸子低沉下去,接着又是许久的沉默。
王昭君轻笑。
“我知道了。下人只是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物品,配不上被贵人当做人一样对待。”
“噗——那个小丫头还真的不要命了,敢惹李原那个混小子?!”
韩信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有些尴尬地抹了抹嘴巴,眼底闪过戏谑的笑。
“不过这小丫头胆子够大,就在你这也迟早会给你惹麻烦,不如你送她到我那去——”
韩信忽然瞟到李白要杀人的表情,只好把刚要说的话咽到肚子里去。
凶什么嘛...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昭君。”
甄姬慢慢拔掉门栓,推门走进屋内。小小的蓝色身影蜷缩在角落,她有些担心地把带来的早饭放下,蹲在王昭君旁边。
“昭君,别待在地上了,磕着疼,我给你做了早饭,吃一点吧。”
“昭君,你是不知道,在李府谁敢招惹李原...”
王昭君仍是一动不动,冰蓝色的眸子染上一层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初春,冰雪消融,阳光普照大地,晨曦中的森林还陷入沉睡之中。
突然,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此刻的安谧,十六岁的少女骑着棕色的马匹飞奔在森林里,另一边两鬓已有些许斑白的老人胯下的马背上还骑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张着小嘴不住地抽泣,大大的眼睛含满了恐惧。
身后是数不清的追兵,混乱的马蹄声淹没了女孩的哭声。
“快,就在前面,追啊!”
马匹一阵颠簸,小女孩瘦弱的双腿夹不紧马背,从马上摔下来。
“小妹!”
两匹马同时调转了方向,披着蓝色斗篷的少女跳下马,查看摔在地上的女孩。小女孩头上已渗出细细的血珠,两眼紧闭。
“小妹,小妹!”
少女用手摇着女孩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喊着。
老人用宽厚的手掌搭在少女肩上,古铜色的脸上,一双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两个女儿。
身后是嘈杂的追赶声,越来越近...
“逃不掉了...”
浑厚的声音颤抖地响起。少女一惊,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泪水,紧接着站起来。
“爹,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是说要一起逃出去,带着小妹,我们一家人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老人绝望地仰头,茂密的森林遮住了天空,不留一点空隙。
老人突然一用力,把少女整个人翻到马背上,做了大半辈子牧民,只鞭子用力一抽,马便发了疯似的往前奔去。
“嫱儿,替我们好好活下去!”
“爹!”
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注视着少女远去,回过身,迎接无数挥舞而来的砍刀。
“爹——”
任凭少女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再也听不见那声熟悉的声音。慈祥的面容消失在逐渐模糊的眼瞳中...
突然一支利箭嗖地穿过她耳边的碎发,马儿受到惊吓,开始不停使唤地乱窜,她只得紧握缰绳,极力保持平衡。
身后是无数的追兵,也就是说,爹爹...
少女强忍住心中的疼痛,心脏疼的似乎要被撕裂开。突然一个颠簸,细嫩的手指滑脱缰绳,整个人摔出马背,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思绪回到这里,王昭君站起身,径直走出门。
“阿宓,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
屋外玫瑰花正开,浓艳似火,挂满枝头,而先开放的几朵却已凋零,枯萎的花瓣躲进绿叶中,不敢露出头。
不说在长安,就是李府,自己也渺小的像尘埃,稍不留神,就会被吞没地无影无踪。
王昭君走上楼阁,夏日清晨湿润的微风吹来,让她感觉身上有些发凉。耳边似乎又响起爹爹浑厚的歌声,王昭君嘴唇微微张开,她唱不出爹爹雄浑激昂的气势,婉转的歌声悠扬地闪过,眼前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马自由自在地奔跑,碧蓝的湖水倒映着天空的几朵浮云。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雪山已经看不清了,一家人围坐在篝火旁,小妹和当地的人们载歌载舞,爹爹和自己坐在一旁,看着天上的繁星。
听爹说,最亮的一颗是娘变成的...
可是现在,这一切自己再也不会看见了,爹和小妹是否也变成了星星,融入广袤无垠的天际。
为什么要这样?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有些哽咽的声音中,歌声停下了。
阁楼的屋顶上,李白闭眼凝神细听,嘴边不由得发出一阵微微的叹息声。
清晨,晨光轻抚着长安城。
经过昨晚,华丽的的屋宇已化作一片废墟,留下来的士兵守在废墟旁。
李府里,李客的房中已经端上了早茶,前来请安的人已陆陆续续地到来。整个屋子里一派祥和的气氛,似乎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李客的三房夫人替他捏着肩膀,李客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舒服吗?”三夫人擦满白粉的脸上尽是谄媚。
“呵,元宰这小子平日里在朝堂上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背地里倒是弄虚作假,贪了朝廷不少税钱。女帝平时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他敢和血族勾结一起,犯了女帝的大忌。也是活该啊,活该啊...”
“老爷说的是,那些人怎么比得上老爷足智多谋,才保李家香火这样强盛。”
“在朝廷混得多了,这些东西也见得多了。在这人吃人的地方,每下一步棋都要深思熟虑啊。”
“那老爷,这李家的香火用要传承下去不是?得有个人接火啊。”
“这用不着你操心,在李家这众多子孙中,我看李白是最合适的。”
“老爷你偏心。”
三夫人手中的活停下了,故作委屈的样子坐在李客旁边。
“李白他虽说得了皇上的赏识,可也难保他不会有二心啊。这人嘛,权利越大野心也越大,万一他...”
李客摆摆手,眼底满是自信。
“在我的影响下,李白对命令是绝对服从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王昭君在书房打扰,眼眶留有重重的黑眼圈。这几天一直做噩梦,现在眼睛沉重地快睁不开。
一不小心,手肘碰翻了桌上的砚台,墨溅到了桌上和衣服上。
她手忙脚乱地去整理桌子,好在没有染上李白的诗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花园里打扫过后,王昭君坐在小亭子中,望着绿草如茵的平地,似乎又多了几棵小树,李白最近好久都没有来过。她的眼皮一点点的下垂,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醒来时,夕阳已挂在天边。
这么晚了?
她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来,门突然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王昭君有些蒙了,李白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李白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静静地走近,穿过王昭君的身边,当她不存在似的。
“你在这干嘛?”
语气风轻云淡,他背对着她,没有转过来。
“打扫的时候睡着了,所以...”
“很困?”
王昭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前的世界清楚了许多,大脑清醒了许多。
抬起头,正对上李白的侧脸,李白没有看她,在夕阳下,他那头棕色的头发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白皙的脸上一双薄荷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前方。王昭君却觉得这双眸子里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却被平静的眼眸掩盖。
“那晚的事公子也看见了...”
“我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那样的场面,公子会无动于衷吗?”
王昭君追问,突然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可笑。
“公子从小在贵府长大,自然不会懂普通百姓的疾苦。我从小就没了娘,我有个爹,还有个妹妹。”
“公子不会懂,挨饿是什么滋味,颠沛流离是什么滋味,整天提心吊胆是什么滋味。”
王昭君顿了顿,“那个死去的小侍女叫小伊,只有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