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完点心后,奉氏领着葇兮来到东厢房,巧樨正在屏风内侧拾掇床铺,“以后你就住这,需要什么就跟巧樨说,都是自己人,不要太拘着。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去跟罗老太太请安。”
葇兮嗫嚅着应声,心中构思着明日请安的场景,那是一家之主,是府里最尊贵的人,一言一行务必比见谭氏时更加留心才是。
奉氏抚着心口轻咳了几声,便出了厢房。
见葇兮进来,巧樨麻利地行了一礼,“葇娘,婢子唤作巧樨,以后就由我来服侍你,你有何需要之处,就跟我说。”
“有劳了。”
葇兮心想,自己跟雁府并非血亲,他们竟然安排了丫鬟来服侍自己,毕竟无功不受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也不知在这里过上几天好日子,回去种地之后是否会有何不适。如果能嫁个像雁乙兄这样的富家子弟,整日衣食无忧,该有多好!再不济,给他当个姨娘也是好的。就目前的情形看来,姨娘在府里的生活还算不错。
巧樨领着葇兮来到浴桶边,然后伸手替她宽衣,刚触碰到她的脖子,葇兮浑身战栗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双手紧张地捏紧拳头,全身紧绷,伸长了脖子等着巧樨动手。
葇兮奔波了一整天,早已乏得很,进入浴桶之后,感受着热水将温暖传遍全身,花瓣被热水一熏,香气四溢。巧樨在身后替她轻轻搓洗,她使劲让自己放松下来。
在家的时候,葇兮沐浴的地方是在檐下的一处角落,用木板围着,通常是入了夜提着一桶温水进去冲洗,奉氏在外帮她守着。夏日里还好,一到了冷天,风从缝隙中灌入,冻得手臂外长出一片疙瘩。
沐浴完之后,葇兮裹着厚厚的浴帕从木桶里出来,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在家出浴时的那种寒冷。床上放着新的寝衣,闻着很舒服,虽然略大了些,穿起来却很是柔软舒适。
葇兮坐上软绵绵的床上,双手拥着厚厚的软被,顿时觉得舒服无比。
“葇娘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出去了,我睡在外间的屋子,你有事就叫我。”
葇兮点了点头。
城门口,吏役交接班完毕,为首吏役发问:“小娘子,你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那少女瑟瑟往后退了一步,并不答话,无辜地看向城门守卫。不远处,月光下走来一位白衣少女。她不过十岁上下,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比同龄女孩高出不少,身板也显得结实,浓眉大眼,一头青丝乌黑浓密,但此刻双眼之下却有乌青,精神亦有些不济。她头上未饰珠钗,鬓边插着一朵白色的绢花。她神情有些淡漠。
吏役认得那人,月前,云州尉携家眷赴宴时,一家三口先后不幸暴毙,只留下这么一个孤女云沾衣。
“沾娘,更深露重,请爱惜身子。”
“耽误二位兄长了,每个月的十一,是我父亲巡城的日子,我思父心切,过来转转。”
“沾娘节哀顺变。”
沾衣借着月色,打量了一眼吏役身边的少女,她身着浅碧色轻纱裙,脚穿暗花平头履,颈上戴着璎珞金项圈,这身行头虽不十分华丽,但并非普通平民家孩子的装扮,看起来应该是是中户人家的闺门之秀,或是商贾千金。再看她的长相,虽然她形容尚小,但眉清目秀,皓肤映月,体态轻盈纤细,看起来恬静淡雅,颇有几分长姊云拂袖的影子。
绿裙少女也看向沾衣,眼神纯澈见底。
吏役见沾衣盯着绿纱裙少女看,解释道:“不知哪儿的孩子,许是与家人走散了,傻里傻气的,问了许久也问不出来啥。”
听了吏役的说词,沾衣想着自己自从家破人亡后,一个人受尽苦楚凄凉,白日里不敢出门迎对众人的窃窃私语,晚上一个人在屋子里忍着对黑夜的恐惧,心生一计。遂蹲下身子问道:“你唤作何名?”
“清漪。”声音清脆婉转,一如曾经的云拂袖。
“你家住哪?”
绿纱裙少女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
吏役道向沾衣:“这孩子看起来也有八九岁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许是神志不清,被家人扔在道上自己赶路去了。”
自从云府出事后,城里到处有多事之人说沾衣克爹克娘,连府里的下人都免不了窃窃私语,她一怒之下,只好遣尽奴仆,从此一个独守空宅。然而自己毕竟是千金之体,有诸多不便之处,眼下正缺个侍女,“让我带回去吧。”沾衣抬手摸了摸清漪的小脸,这是一张无忧无虑、无畏无惧的脸。
月光下,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渐渐向城里走去。此时城内已经宵禁,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你家里人呢?”
“我父亲要卖了我,我便偷偷跑了出来。”
“你姓什么?”
“不知道。”
“你连自己姓什么,住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清漪说完之后,双腿一软,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半步,险些瘫坐在地上。
看样子是饿了,或者乏得厉害,沾衣扶住她,“还能走吗?”
“走不动了。”
沾衣只好蹲下身子,“我来背你吧。”
清漪很听话地照做。
“你父亲若来找你,你跟他回去吗?”
沾衣有些担心,万一她的家人寻来,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我不跟他回去,他老打我。”
清漪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明显一颤,沾衣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担惊受怕。
“当父母的哪有不打孩子的?我也挨过打。一定是你不听话吧,你父亲打你几次,你竟然还记仇,也太没良心了。”
“我很听话的,每次他动手打我,我家里好多人都出来劝阻,但是他就是不肯听,每次将我往死里打,我有计数过,有时候一天打我五次,有时候七次。我母亲都被他气哭了。”
“你父亲这么闲啊,整天没事就打你吗?你是不是数错了?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倒不像是被虐大的孩子。你父亲为什么打你?”
“他总跟一个兄长下棋,我在一旁观看,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就问他,他又不肯说,让我自己一边玩耍不要打搅他,我很生气。有时候他们出去商量什么事,屋里就剩我一个人,我于是将他们的棋子挪动几个,然后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如果是兄长先回来,他就不动声色地将我动过的棋子挪回原位,如果是父亲先回来,他就先看看棋盘,再瞪看我,然后不由分说将我翻过来,使劲打我,有一次我屁股疼得根本就不能躺着睡,当天晚上是趴着睡的。”
沾衣会心一笑,“你父亲好可恶,不过是挪动他几个棋子,竟这样下狠手,可见他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