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同学!”
时江蓦地一惊,回过神来,在全班同学的视线中有些尴尬地站起身。
“你这是第几次上课走神了?”
“第……”她不确定道,“四次?”
“我没有让你回答!”
班导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锐利的视线并未因为镜片而柔和半分,“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现在坐下,继续上课。”
水落时江吐吐舌头,正要坐下时,后排的女生捅捅她后背。
她侧过头,一个纸团被递到她面前。
【没事吧?】
熟悉的字迹,时江看向教室的另一头,对上桃井有些担忧的视线。
在观察力敏锐的桃井五月面前,掩饰也毫无意义,时江没有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糊弄过去,只是摇了摇头。
她瞥向桌屉里的手机。
这回任务时间还算充裕,再加上她实在没什么想法,干脆暂时将其搁置下来。当然,切实发生的杀人事件也让水落时江的心神有点动摇。
今天是案发第四天。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的手机又弹出来一条新闻。
九头龙菜摘死后第二天,有一个与她同班的女生就此失踪,而在不久前,有人在校外发现了她的遗体。
有小道消息猜测,杀死九头龙的不是希望之峰和警方对外宣称的校外人士,而是畏罪潜逃的这个姓佐藤的女生。
可佐藤又是怎么死的?
众说纷纭,最多的怀疑自然指向背后的九头龙黑帮。
无论民众怎么怀疑,警方自始至终一口咬定犯人另有其人。
这是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声响起,水落时江老实跟着班导身后出了教室。
说实话,他们的班主任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听着她的训斥,时江连连诚恳地点头。可实在事出有因,她的心绪忍不住又飘向了那条新闻,听是听进去了,出门见到还等在教室里的桃井五月顿时忘了个精光。
“抱歉,五月。”
一下课,有参加部活的有回家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水落时江一边往书包里装书一边道。
“今天还是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哎?”桃井抱怨道,“小时江已经放了我一个多月的鸽子了,你最近都是去哪里啊?”
“咳,这是秘密。”
时江咳嗽一声。
“不过,今天去哪倒是可以说。”她垂下视线,“我要去希望之峰一趟。”
桃井沉默了两秒,“因为最近的杀人事件?”
“听说那附近有变态狂出没,如果那两个女生真的是死在他手里,小时江你去那里会不会太不安全?”
“我不觉得犯人是那种人。”
“所以你也不用陪我。”她背起书包,察觉到桃井想说什么,先一步开口道,“再说了,我……只是想去那里找个人,放心,去不了多久的,很快就回来。”
希望之峰离桐皇也不远。
从车站出来,远远便能看到那标志性的建筑。希望之峰还在建设中的新校舍高得几近直入云霄,水落时江换了只手,将书包背在另一肩上。
路上行人不多,她在经过中心喷泉时,只瞥见有个女生坐在长椅上埋首于手里的游戏机。
再往前走就是希望之峰本部,水落时江拐过弯,看了眼栏杆后的景象,恰巧这时与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生擦肩而过。
那是预备学科……的校服?
这样想着,她无意间瞄了一眼,立时站住。
“等等。”
男生恍若未闻,继续闷头走着。
他个子不低,步伐迈得远的前提下,就算走得不快也让时江追赶得有些吃力。可她要这么放弃就不是水落时江了,她咬咬牙,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被她拽了袖子的男生条件反射地想甩开,但回头见到陌生面孔不由一愣。
水落时江松开手。
“血,”她直起身,指指自己嘴角,“不擦擦吗?”
男生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半天,正想抬手擦拭,时江示意他等等,从兜里摸出折叠过的手帕。
他明显在犹豫要不要拒绝。
“……谢谢。”他最后还是伸手接过,声音压得很低。
“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
她单手撑腰,问道。
“谁打了你,要报警吗?出血还是去医院检查下比较好吧?”
“……没用的。”男生低声说,“警察不会管这种事,他们连学校内的杀人事件都能压下去。”
听到这明显知情人的说法,水落时江眼皮一跳。
“水落时江,”她果断道,“桐皇一年级,我朋友因为这回的案件可能有点麻烦,你知道什么吗?”
男生犹豫了片刻。
“日向创。”
他说:“预备学科。”
“你说的朋友是谁,九头龙?佐藤?”
都不是,水落时江摇摇头,“小泉真昼。”
日向创眼中看不到任何笑意。
“你今天来是想找她?”
还不等她点头,看出她想法的日向创立刻道:“你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
“本部不欢迎外校的学生,”他眼神闪烁,“连我这样的预备学科也——”
“难道说……”
水落时江心里油然生出不太好的猜测。
“你该不会是被他们……?”
日向创不置可否地偏开视线。
“我……”他开口道,“和佐藤以及才转来的九头龙是同班同学。出事的当天,我撞见佐藤和九头龙因为小泉同学的事而争吵,虽然当时制止了想动手打耳光的佐藤……可第二天,九头龙就被发现死在了学校。”
“然后,我在喷泉那里等人的时候,也无意间听到小泉同学在质问佐藤。”
水落时江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日向会意地点点头。
“小泉同学那天放学后的晚些时候应该来过分部,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什么证据,事发后她就怀疑到佐藤……但是,佐藤向她再三保证说不是自己,她还是选择了相信朋友。”
再然后的事,水落时江也都知道了。
如果日向说的是真的,佐藤必然是死于寻仇的九头龙组之手。
“我没法接受他们对外的说辞,非知道真相不可,所以去了本部想找小泉同学,不过,在进门之前就被保安部的人拦了下来。”
他身上的伤看上去可不是“拦下来”那么简单。
“‘不过是预备学科,那种家伙的代替者要多少有多少’,”日向面无表情地重复道,“‘谁会因为死几个人这种事去认真追究啊’。”
没才能就像个没才能的样子,老老实实交钱好了,可别因为这种事为希望之峰蒙上阴影。
“你的手帕。”
看着手帕上的血迹,水落时江叹了口气。
“虽然这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看着他的样子,她有心想多认识个朋友,“但一般的做法不是洗干净再还回来吗?”
“啊……抱歉。”
日向创闻言一怔,终于不再是先前阴郁的样子,多了些鲜活气。
“如果是平时会这么做……”他挠挠脸颊,“不过,现在要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
“只是想成为更好的自己……之类的吧,所以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不知为何,他的神情总让水落时江觉得没那么简单。
“我要走了,还有人在等我,得跟她道个别才行。”
日向创笑笑,嘴角弧度里的苦涩溢于言表,
“再见。”
见他的身影在道路尽头消失,时江放下举着挥了挥的手,她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缓缓握紧。
她最后没去希望之峰本校。
刚放学的电车没有高峰期那么拥挤,靠着不锈钢栏杆,摇摇晃晃到了站,水落时江拎着书包下车。
诺亚陪着她一路无言,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在她要他发动结界时默声应是。
一进门,时江便觉迎面遇上的鲶尾神色不太对。
她有些怀疑地往他跟骨喰身后看去。
“其他人呢?”
“大家当然都在等主人!”鲶尾信誓旦旦地指向一个方向,“就在这边——啊,不对,不是那边!是这边啦主人!”
他看着审神者头也不回的背影欲哭无泪。
“……说谎太烂了,兄弟。”
“那你来说!”
骨喰默默移开视线。
离得越来越近,水落时江先嗅到的是一股铁锈似的气息。
浓郁到隔着门板都能闻见的地步,她心下愈发不妙,一把推开了手入室的门。
里面的六位付丧神一时都有些僵硬。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视线扫过去。
烛台切咳了一声。
“说是怕主人担心这样的理由,”他道,“主人也不会接受吧。”
“当然。”
时江咬牙。
“只会让我担心你们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受过更重的伤。”
手入室很宽敞,足够挤得下六个人,但修刀位至多只有四个。其中本体正在缓慢修复的四位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可受伤的地方算不得少,离完全恢复还有一段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
鹤丸笑嘻嘻地摆手,“这回只是不巧撞上了检非违使而已,虽说是吓到我了,不过受点小伤就能把敌人全解决也算是好结果。”
“小伤?”水落时江瞪着这清一色的中伤,“这是你口中的小伤?”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三日月出声叫住了她。
“主人。”
他难得没以“小姑娘”相称,施施然从椅上起身。
“反正老头子也没受多重的伤,”他笑吟吟道,“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介意陪老人家一起出去坐坐吗?”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这么快弄来的热茶。
坐在缘侧,水落时江捧着茶盏,注视着冒着白色热气的茶水,她和三日月谁都没先说话。
有人倒是碰巧在这时走近。
“听说主公回来了,原来在这里。”
他问:“怎样,想好怎么表现为父的形象了吗?”
水落时江:“………………”
不,完全没有。
“小乌丸殿来得怕是不巧,”三日月笑呵呵开口,“小姑娘这时候心情不太好。”
“如果是为了手入的事,何必如此。”
小乌丸弯腰坐下,姿势也是一板一眼的端着。
“出战外敌乃吾等千年不改的使命与本分,受伤更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看向时江,“主公年纪太轻,又是生长在和平年代,恐怕确实看不得这些。”
“才不是看不得。”
水落时江嘟囔道。
“我只是觉得我能做的事太少了。”
她气他们瞒着,但也清楚他们瞒着她的原因,所以才越发生自己的气。
“别的审神者可以协同刀剑上战场,一起并肩作战吧?”她叹道,“我就不行,身体状况不说,连跟别人一样同吃同住都做不到。”
“主公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小乌丸不甚赞同道。
“有自己的生活要兼顾很正常。即便是为父,也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之分。”
三日月附和地笑道,“哈哈哈哈,小姑娘不是有在认真完成政府交派下来的任务吗?”
“拍照这种事情跟战争比起来——”
她的话止于小乌丸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由才被召唤的为父来说,最为妥当吧?”
他像是在征求三日月的意见,又不等他应声便接着道。
“主公不在的时候,偶尔会有政府的人来看看情况。”
水落时江:“……诺亚?”
诺亚:“……咳。”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诚恳地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信你才有鬼!”
两名付丧神只听得见审神者的声音,饶是如此,也完全想象得出他们在说什么,小乌丸话里带了笑音。
“那个时候,新来的刀剑会被叮嘱说,与其他本丸不同,我们对抗溯行军只是权宜之计,主公——甚至包括我们——将来的战场不在这里。”
“换句话说,”三日月宗近悠悠地接话,眼中转过抹深色,“小姑娘能做的事,可不止拍照这么一件。到时候,兴许我们的命运还得仰仗小姑娘呢。”
“有那么夸张?”
时江看向蔚蓝的天空。
活了上千年的刀剑,在看透人心上也是分外锐利。
“主公在迷茫吗?”
“嗯,”她道,“发生了一些事。”
“作为普通人存在的价值完全被质疑了啊,”她想起日向复述的话,不由苦笑,“所以就算你们这么说……也会忍不住想,人类的性命是不是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个问题,”小乌丸说,“为父倒是觉得,主公心里明明有答案。”
水落时江哑然。
“是啊。”
“预备学科和‘超高校级’,后者可能确实能创造更大价值,但我认为,大家的生命都值得珍重。”
从今天起,她不会再憧憬希望之峰了。
完全以才能决定一个人价值,只因为没有才能就为了学校的颜面而压下真相,甚至说得出“不过是死几个预备学科”这种话,这样不会太扭曲了吗?
日向身上的伤也不是假的。
想清楚一切,水落时江缓出一口气。
“不过,”她说,“小乌丸殿今天还真挺有父辈的感觉的。”
小乌丸扬眉。
“难道是想说为父看上去……?”
不不不,不敢不敢。
只是提的要求真的是在为难她啊!
“说起来,”三日月虚着眼转了话锋,“今天遇上检非违使,真只是个意外。”
“方才还来不及跟小姑娘说,但这个意外也带来了意外收获。”
……哎?
水落时江一愣,“什么?”
三日月意味深长地笑道。
“源氏的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