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牢狱

浮生镜 傀骨 3109 字 10个月前

“大人,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知道那两只金蟾蜍的?”

“……”吴楠盯着我,呆滞地摇头,他的身体开始颤动,逆着气窗透过来的光尤为明显,他说:“我不知道。”

说完这话,他低下了头,伸出双手看去,那上面掌纹密布,有许多薄茧,扳指套在拇指上,和手掌一同颤抖。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大人。陈大人叫我给您带话:不知道的事情,不一定没有发生。”

他忽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我,那双眼睛瞪得很大,里面的血丝一根根地爆开,把眼白撑成了血红色,他扑了上来,头撞在了我与他之间的木头栏杆上,他抓住栏杆,冲我低声吼叫:“浮生,浮生?你可有镜子的?镜子?”

我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面镜子,他伸手夺过去,将镜子翻过来,他的倒影映在镜子上,模糊一团,不过是一些散乱的光影,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

吴楠注视着这镜子,喃喃重复着那句话:“不知道的事情,不一定没有发生。”反复的。

“是你吗?!”他喊出声来,那声音太大,震起了房顶的灰尘,它们簌簌地从房顶撒落下来,撒在他的头上,几个差役慌忙从监狱那头小步跑过来,遥遥看见我盘腿坐着,倒顿住了,我看向他们,摆了摆手,他们便又退去了。

我回头是,看见吴楠已经放下了镜子,他抬眼看着我,眼中蓄满了泪水,一滴滴滑过他的脸颊,洗出乌黑的浆液,但他已顾不得这些,他说:“浮生,果真是我,是我,当真是我”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看见我,仰头大笑起来,身体笑得向后仰去,跌在地上,他把身体蜷缩起来,团成一团,身子不断战栗着,他的脸上是那样不顾一切的笑容,眼泪和口涎混在一起,皆沾湿了他的前襟,他笑个不停,断续地喘着粗气,间杂着挤出几句破碎的言语:“浮生,是我,当真……是我……”

过一会儿,他的身子不再动弹,呼吸也显得均匀下来,我凑近了去看,他睡着了。

我提过酒,把那些酒慢慢喝完,只觉得那些酒带着凉意。我果真是觉不出生死的。

此次清早,吴楠被押赴刑场,有许多围观的人站在路上,然而当囚车缓缓从路中央驶过的时候,只有车轮转动的咕噜声,一声一声。

路两边的人抬头看囚车上的吴楠,没有声响,有几个人眼里都是泪,却也不哭出声,他们让开前路,等囚车驶过去,便聚拢来,跟在车子后面,慢慢行进,等囚车进了刑场,车后已聚集了上前个人,他们只是跟着,像在举行着一个庞大的葬礼,囚车,就是那方灵柩。

吴楠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他的头发还是那样乱,面上也尽是灰土,他的双手被拷牢了,只有头可以拧动,于是他抬头望望天。这时已经入秋了,天上那层浓厚的沉甸甸的空气似乎散去,使得天色很是晴朗,偶尔会有落叶飘散下来,晃悠悠的,他微笑一下,无声的,有时他看看自己的手心,发着很长时间的呆,身后的人们,他没有施予一个眼神。

吴楠最终被放了出来,押在刑场上,刽子手使他跪下,在刑场当中,他往刀上喷了酒,小城里没有刽子手的,朝廷特从邻城叫来一个,他站在这里,并不认得眼前的人,他的工作只是挥刀,但似乎他也发现这奇怪的气氛了,他不住地左右张望着,看看自己周围的人群,握刀的手死紧。初秋的凉爽天气,他却流了满脑门的汗,脸上的横肉随着他的动作抖动,汗水从肉上四溅开来。人们沉默地看着,什么话也不曾说,这平城小,太小了。

我从人群望过去,看见贫民窟的三个贼,他们正从人群里挤出去,耷拉着头,不停地抹脸,有人拍拍他们的背,让他们从人群中出去。

吴楠跪在那里,神情呆滞,眼睛空洞,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陈明充当审官,这是朝廷特许的,他拿起桌上的木牌,顺势扔到面前的地上,说:“斩!”

刽子手扬起了刀,那刀磨得雪亮,从吴楠的脖子处砍了下去,干脆利落的,一股血迸溅出来,撒出数尺,落在地上。

“呀——”一只什么鸟叫唤了一声,人们仿若清醒似的,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吴楠的身子倒了下来,他的头从刑场的石台上滚落,那双眼睛还睁着,说不清是往日的肃然,还是仅仅的呆滞。

几个女人擦起了眼泪,没有人哭号,头上几只大雁飞过,“嘎嘎”地叫唤,我抬头看过去,只觉得果真是初秋了。

经过了陈明的特许,于是人们抬走了吴楠的尸首,装在棺椁里,老李头在边上看着,他敲着烟袋锅,说:“不知吴捕头是哪方人,既然他不是本地人,那么,便还是葬在乱葬岗上吧。”

几天后,吴楠下葬,人们将他的尸首一路抬到乱葬岗上,乱葬岗长满了草,远远的一片片,那里有许多小的坟包,全都是没有碑铭的人,他们来到这里,就失去了他所存在的痕迹。

有一个坟包鼓得很大,人们在那旁边埋葬吴楠,挖开来,埋进去,也是一个大坟包,人们本想为他立碑,只是不知刻上什么,人们远远看看那光秃秃的乱葬岗,看看吴楠的坟包,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李宇从陈明索来了吴楠曾用的佩剑,扔了鞘,将其插在坟前,聊作碑铭。

次日,李宇扶了老李头来,老李头手里提了一坛酒,他在两个坟头中间坐下,把酒倒进面前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