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乌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缠缠绵绵地挤在天空上，只偶尔滴下那么一两点，不肯露出晴空来，空气中还残留着属于夏天的湿热，团在鼻腔里，呼吸都困难，这是平城，一个山间的小地方。吴楠清早起来，在自家庭院空地上练武，吃了早饭，洗漱换了衣服，把剑配在腰上，推门出去，门口卖菜的老李头瞅见他，笑眯眯道：“吴捕头，去衙门啊？”

吴楠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低声嘱咐说：“李叔，今日许有京城高官来访，你叫百姓让出路来，万莫过失遭撞伤，难得申诉。”

老李子嘿嘿笑着答应下来，跑回去把菜摊子望墙边儿挪一挪，道：“那您快去衙门吧，老头子就不烦您了，快去吧。”

吴楠顿了顿，手指在剑柄上摩挲，又道：“切记得，若来人仪仗不小，尽快疏散，莫留，莫恋，莫贪。”

老李子摆摆手道：“得嘞得嘞，老头子记下了，时候不早了，你小子若是不去衙门，天晓得城西边那群混小子又惹出什么事，喔，还有你衙门那群小子，嗬，就是欠揍，得找两个人管管他们，李宇你也别客气，惹事了就往死里打，我担着。”

吴楠点点头，蹬下门槛子，折身从街道那边去了。

等天大亮了，这街边的人也多起来，卖鱼的，卖肉的，卖些小玩具的，把摊子摆的满满当当，那老李头站起来，扯开了嗓门把吴楠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小摊小贩忙不迭点头，把散放的摊子收归整齐，个个靠着墙，把大道留出来，这地方在城门门口，平城虽小，也有官吏歇脚，那些小官小吏来往常从此过，无论是摊贩还是客户，都习惯了时不时的通告，而这通告人常常都是老李子，不单因为他总是来的最早，摊子离那吴楠家最近，还因为老李子是上一任捕头，深得人信服，他卸任后到那城外开了两亩荒地，卖起菜来，他告诉的事儿，都是有准的，这京城大官要来这偏僻小城，还真真儿头一回，以往那些小官吏们，到了平城也待不过一天，这次若非暴雨堵了路，那传说中的大官怕也不会来，城里的百姓忧虑之余还略略有些兴奋，等着那所谓京城大官来。

吴楠在那巷道里行得飞快，靴子在地面上敲击发出“嗒嗒”的响声，阳光已经遥遥从天那边亮起来，吴楠抬头看看天色，加快了步子往那衙门赶，我站在墙壁的阴影里，紧跟着吴楠到了衙门门口，吴楠开了衙门的锁，走了进去，我在门口呆了许久，盯着那天色几近大亮，屋宅里，木楼上已经渐渐有了人声，才转身开门进去。

吴楠正在院子里和木桩人较劲，脱了上衣却仍是把剑挂在腰间，听见门吱呀一响，转身看时看见我正从门外走进来。他的手摸上了剑柄，冷冷地问我：“何人？”

我盯着他，慢慢走近他，坐在他旁边的阶梯上：“我叫镜浮生，你可以叫我浮生。”

他迷惑地看着我，忽的惊醒般远离我：“浮生姑娘，在下衣冠不整，有所唐突，请姑娘回避，在下着好衣物，姑娘再将来意告知于我。”

我不说话，却依他将目光拧过去，等他慌张地把衣服穿上，才慢慢说：“我并无来意。”

他皱了皱眉：“浮生姑娘，若无事，请速速离去，待在此处于理不合，作为女子理应自重。”

我摇了摇头，对他道：“我是镜浮生，是你的捕快，今日理应在此。”

他端详我许久，认认真真把我上下打量了了一遍，忽的怒道：“姑娘莫拿在下玩笑，速速离去，此地不可久留。”

我知道这是重魂的缘故，使他不完全收到浮生镜的影响了，便伸手将他脑门一点，他甩甩头又端详起我来：“唔……浮生……今日早到，理当称扬，莫偷懒，过来练武！”说罢他把上衣重又脱下来，对着那木桩子继续较劲。

没过一会儿，那门就大敞开了，十二三个青年男子踩着那阶梯走进来，望见吴楠站在木桩人前面打拳，故意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开始嬉笑：“头儿，这么早啊。”

吴楠面无表情地回头来，抿着嘴，把衣服穿上，道：“不早，卯时，明日再犯，则当罚。”

几个小伙子嘻嘻哈哈对着吴楠笑，道：“得，头儿，咱明天早些来，再说本就不必这么早，捕快这活儿，说认真的不就是卖卖体力，何必练武呢。”

吴楠把袖子一捋，上前给那领头的小子脑门一个爆栗：“捕快，不是纤夫，若不兼武艺，以何缉拿犯人，以何维持助百姓安康？端正态度，莫嬉笑，明日寅时练武，迟者，罚。”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那小伙子摸着自家脑门，低着头也不知嘟囔什么。

忽的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众汉子转身看去，便跪了一地，我不想跪，悄悄缩进阴影里，隐去了身形。那门外慢慢踱进来一个五十岁的中年人，大肚子，黑官服，头上一顶乌纱帽，那耳朵蒲扇般大，面上的肥肉促使他眼睛眯起来，撕成一条长缝，恰似那佛堂里弥勒的样子，只是他的脸板的十分严肃，他抬了抬手，示意那些汉子站起来。

吴楠低头行礼，听见那人用缓慢的官腔，一字一顿地道：“今日京师巡抚途径此地，顺势到访，吴捕头，把城里理顺了，别有什么失礼之处，否则，对你我，对平城都无益。”

吴楠低头抱拳拜道：“是，大人。”

那人点点头，抬起眼睛环视了周围的汉子一眼，转眼又踱出去了，等那人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了，吴楠才直起身来，对着一众汉子道：“可听清了？今日全体出动，切莫出了差错。”

汉子们点头答允，穿上捕快制服，配上刀剑带在腰间，等吴楠交代任务。

他点几人巡视东城，点几人负责南城，叫他们交代百姓让出道来，制止冲突，最后转向我，道：“浮生，你且随我去西城巡视。”

我从阶梯上站起来，道：“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