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盯着孟生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湿漉漉的脚踩在干白的地面上,串出一串脚印来,水渍在地砖上沁开。
妇人把嘴一撇,嘟嘟囔囔:“怪人,没良心,这傻小子好歹也是为你。”才去跟孟生解释道:“那女娃字是我们县太爷的外甥女,幼年丧了父母,如今跟县太爷过活,也跟了县太爷姓,姓元,闺名唤作元婉的。她早几年失踪,前几年才让县太爷找了回来,却不知是哪里染的些怪脾性,偏爱到那河水里头泡着,谁劝她也不听,开始还有人拦着她来,后来谁也不管她了,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事的。小子,你可别看她长得瘦弱,要说到了水里,她可比你灵便多了,不要你去救的。”
孟生撇着头,也不知话听进多少,眼睛一直瞅着元婉走的方向去不放,妇人把拍他背脊的手掌拿来打他脑门,才使他惨叫一声回过神来,妇人斥他道:“人走远了,你还看着她作甚?”
孟生怔怔地答她:“我看她样子,好似有些面熟的。”
妇人敲他的脑袋,一面笑出声来:“你倒果真带着痴气,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外乡人,你到我们这儿来是做什么的?”
一阵风忽的起了,穿过人群迎面给孟生一击,原就浸湿了衣服,孟生这时便狠狠打了个寒颤,牙齿一阵阵战够了,才艰难开口:“我来寻我姑母,唤作桃姑的。”
我起身跟了元婉去,隐了身形。我是见过她的,在孟生入黄泉前,她便已经去往轮回,从奈何桥上,我是远远看着的。
我见她走到一座宅邸前头停了下来,那附近有家私塾,这是书声琅琅,童音阵阵,远远飘过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诗经的句子。
冷风霎时起了,元婉即绷直了身子,那宅邸上挂了一块大匾,上面有“元府”的字样。她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抬步向那宅邸走过去,两便站着两个守卫,见她这样浑身湿透回来,忙都低下头来,后退了一步,给她让路。
元婉进了屋子,在大堂里撞上个人,他坐在大堂正中的椅子底下,背后是一幅很大的画,画的是天师钟馗的影像,顶梁上,挂了块牌匾,那字迹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
那人穿着丝绸的深绿色的袍子,手里握着一杯茶,这时那杯茶被紧紧握着,他脸上已经添了皱纹,年纪上了四十,肚子已经略微腆起来了,却不大明显。穿得干净,他和狼狈的元婉对比强烈。
“站住。”他说。
元婉于是停住步子,把身子扭转过去,站直了,才看向他,头是端正的,眼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
那人被这一瞧,抿起的嘴松了一松,把眼光从她的脸边上滑过去,最后用手捂住额头,撑在一边的几上,更像躲避似的,开口叹道:“小婉,你这般不争气,叫我如何向你母亲交待?”
元婉站得十分端直,水仍然从她的衣角滴下去,在地上积了一摊,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只吐出两个字:“我喜。”那声音沙哑,如男子般的磁性,像石头子刮在路面上,“呱呱”作响,磕磕绊绊,又极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