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天,总是这样阴沉的。
碧绿色的河水扬起阵阵涟漪,江上没有风,也没有气息的流动,我抬头向河的远处看去,只看到一片空旷,迷蒙的雾气弥漫在水面上,一时分不清东西。仰头再望,天色昏黄,它阴沉地压下来,空气因此被挤进鼻腔,沉甸甸的。
江水的流动是缓缓的,静得像是一面镜子,没有起伏,没有波涛,我听不见水声,只是偶尔可以听见江水摩擦江岸发出的咕噜声,我在船沿边上低头望着水面。水里,我的脸映得十分清晰,如这几千万年一般,没有涟漪,像这江水,几千几百万年的流淌不息,抹平了它的棱角,使它如卵石,圆润留不下痕迹。
只是船一偏,那影像便被打散了,我眨了一下眼睛,胸口有一团气流浮动起来,转眼又平息了。
我本是在船上喝酒的,把那船渡到江中,摘下腰间的葫芦来,坐在甲板上,把葫芦塞子打开,抿上一口酒味,那酒绵绵地渡进口里,沉进腹里。我会喝酒,却并不那么爱喝,只是我却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些什么。
这时候,那雾气渐渐散了,从天上降下许多雨来,那雨打在船上,打进江里,有些打在我身上,从我的头顶,一滴一滴融进我身体里,我仿佛听到一声声,不甘痛苦的嘶叫,我把背后的斗笠扶起来,戴在头上,感到雨打在斗笠上,一声声“嗒嗒”的响声。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听得远处一声唤,隔了那大雨传过来,并被雨雾模糊了,隐约的,我听见他喊:“船家!船家!”
我站起来,把葫芦塞好,挂回腰间,向岸边一望,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在岸上,那声音又响起来:“船家!船家!”
我扭头瞧见我的篙漂在不远处的江面上,便伸手去捞,那江水忽的涌动起来,把那篙顶飞过来,我顺手握住了,把它伸进江里,一沉,一抬,那船离了江心的位置,向江岸游去了。江水这样粘稠着,船无声地行进。
船近了,那江上的雨幕已经遮不住视线,我看到岸边站着个书生模样的人,穿着白衣,拿着一把油纸伞,伞柄是细竹构成,从他的手掌直直向上生长,再往上,伞面上绘着几株寒梅,一朵,又一朵,鲜红的颜色在白色的伞面上极度显眼,忽地想起,很久前看到的雪原,约莫就是这样的光景。
他的手指紧握着伞柄,脸很清秀,却透着病态的灰白,因为细而下垂的眉毛,使他那微笑的神情,也添了阴郁了。他抬头的时候,透过蒙蒙的雨和江上的大雾看向我,那些雨水穿透伞面,从他的身体穿透下去,打落在地上,顺着地面一路滚进江里。
他眉心有一团隐隐的黑气,起伏跳动着。
他瞧见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微微一笑,向我行了一礼,道:“还请船家渡我过河。”
我点点头,那船随后“嗒”地靠岸了,他提步上船,那船便稳稳地接住了他,没有半分摇晃,他收起他收起纸伞,将纸伞抱起来,窝在竹棚里。
我把那长篙一点,船便驶离了岸,向对岸过去,那船游到江心,我便停了下来。
他抱着伞,开口问我:“小生姓孟名生,字子安。船家如何?”
我顿了顿,掷了篙,转身面他坐下,答道“我叫镜浮生,你可以叫我浮生。我是黄泉的摆渡人,这条河,叫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