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禹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又说他先上去结账,路温纶这才回话,已经结了。
的士驶拢弄堂口,简觅夏走到家楼下,望见屋子里亮着灯,徘徊片刻离开了。
给童冉打电话,对方在ktv,问什么事,简觅夏说没事。接着发微信问梁幼初在不在家,没得到回复,梁幼初女朋友也是。
简觅夏在街上晃荡,恍然才觉城市偌大,自己竟无处可去。
一个小时后,简觅夏接到梁幼初电话,那边说女朋友家里逼她相亲,好几次了,这次她跟父母坦白出柜,没想到父母关她禁闭。
女孩看着文静,其实性子格外烈。父母说她还小,跟着坏朋友误入歧途了,她扬言报警,和父母争抢手机,要死要活。
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分明是各有破事。简觅夏收拢个人情绪,和梁幼初一起去女朋友家,计划在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将人救出来。
简觅夏想起小时候读的童话书,豌豆公主,莴苣姑娘,海的女儿……男孩玩恐龙,奥特曼,开赛车飞机模型,女孩一应芭比娃娃,水钻皇冠和蓬蓬裙,童话憧憬深埋神经中枢,长大后再看竟是血腥寓言。
简觅夏喜欢童话,最喜欢格林童话。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来的旧版,硬壳封皮褪了色,三只眼,六只天鹅,纺锤、梭子和缝针,女孩要善良,要拯救家族,要一身才干等待被皇室迎娶。简觅夏不懂这些,反而感觉到残酷的美丽。
她们报了警,警察跟着一起到女孩家门口,自持体面的女孩父母破口大骂。由于这是家事,人们信奉家丑不外扬,警察很快离开了。
简觅夏和梁幼初同女孩父母对峙。他们或许是该被理解的父母,却不是值得尊敬的长辈。
“难道女儿就是你们的所属物品,是你们的财产,期望带来荣光满足虚荣心的玩偶吗?!”
梁幼初假意拦着简觅夏别说这些,慢条斯理和对方讲话。
简觅夏趁机闯进室内,拉起女孩便往外跑。三人搭上的士,望着远去的小区建筑,闭眼松了口气。
女孩趴在梁幼初怀里大哭,“他们说我恶心透了,恶心?他们根本不该生下我……没有人爱我……”
“宝贝,有我爱你啊。”
简觅夏转过脸去。
直到念大学的时候,她才发现并不是家家都这样,不是每个父母都会打骂小孩,更甚身上伤痕累累。儿时看电视剧,主人公受制皇权与父权,还能偷偷用“跪得容易”,可她只有淤青的膝盖。
这一发现带来的冲击深深刺痛她。后来她说起自己是怎样被约束的,怎样讨好母亲的,友人不理解为什么到这个地步还不反抗。反抗?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有许多同龄人没有的自由,拥有好多爱,妈妈打扮她,激励她,她是妈妈的唯一。她爱妈妈。
可原来没有荆棘高塔,只有妈妈指给她看的月亮。妈妈会魔咒,令她忘我地在池中捞月,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后来妈妈说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对不起,原谅妈妈。简觅夏知道,和她一样的女孩还很多,不是每个人都得到了妈妈的悔恨与致歉,所以她还算有点幸运。
什么是爱,暴力、残缺、控制、迎合、索求抑或一起去死的勇气吗?她蝇营狗苟般寻找,业已扭曲,早不知有谁捱得起。
别人以为她投入工作是想把握来之不易的机会,其实是妄图倾尽混沌能量,然后在生活里做个顺从主流的正经人。
清晨天没亮,简觅夏留下便签离开了梁幼初的公寓,不再打扰一对彻夜难眠的恋人。
搭车来到工作室,看到巷子里停着路温纶平时开的银灰色保时捷。简觅夏顿足看了一眼,人压在方向盘上睡觉。
简觅夏从旁而过,走去开门。
钥匙串碰撞的响声惊醒了车里的人,从不晓得他这样觉浅。
简觅夏快速转动门锁,可人已经快步来到她身后。
打开门,她还没钻进去,他便卷着她进了门。厚重的门合拢,只有远处窗帘缝隙里透进的一点光亮,抬眸看不大清他的样子。
可能感觉到他,浑身烟味伴随温热呼吸,灼热人。
“我等了你一晚上。”
“哦。”
路温纶嗓音有些哑,低低萦绕耳畔,“不然你把我微信里的女的全都删了吧。”
简觅夏本来有些紧张,听到这话却是气笑了,“你想了一晚上就来跟我说这个,几岁了?我不在乎。”
她推开他,沿墙摸到沙发旁打开落地灯,转身说:“路温纶,我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些了。何况你跟我算什么。”
路温纶一瞬不瞬地注视她,她的面容藏在阴影里。
“那你跟我吵什么。我们不算什么,乔伊不过接了你电话然后你不再理我。”
“我说了——”
“别他妈这么虚伪,”
灯光勾勒出她似真非真的轮廓,路温纶走向她,“你在乎得要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