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山,沈鸿禹,还有她。
祁璐深深吸了口气——也许这是原来那位皓月公主一辈子以来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大胆得……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祁璐垂眸看手,犹豫良久,终于抬手放在桌面上。
“这黑纹,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狄娜显得很高兴,“公主动用了如此大的巫力,这命纹却还没有黑透,说明公主当真是洪福齐天。不过,公主以后还是要尽量少用巫力,一旦命纹黑透,公主随时有性命之忧。”
“我为什么会巫术?”祁璐似笑非笑,似问狄娜,又像自嘲。
狄娜露出宽慰的笑,“这是砾国皇族的天赋能力呀,公主。不过因为公主小时候不懂人事,无情无欲,所以用不到巫术,也不担心遭到反噬。但往后公主一定要小心谨慎。”
虽然有些事早就知道了,可被狄娜这样说穿说透,祁璐还是忍不住百感交集。
“公主,昭月公主为了寻你,已经耗费了不计其数的精力和心神,陛下和皇后也因为你的离奇失踪而先后病倒……原本昭月公主代为监国,可是收到魏国皇帝的御信,她便自告奋勇地来了。别人不知道昭月公主想的是什么,臣比谁都清楚……公主,跟我们一起回砾国吧。”说完,狄娜殷切地期盼着祁璐的答复。
素锦握着茶壶的把儿,踌躇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喊出这一声“夫人”。
夫人能找回身世,必然开心,只是……她要是真的跟她们回去了,将军怎么办?
就在这时,祁璐提着衣裙缓缓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其他的,等我想想再说。”
“公主!……”狄娜跟着站了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语挚情真地又补充了几句,“臣知道您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您身上的巫灵,以及您和砾国皇室的血缘亲情是无论什么都无法割断的。陛下和皇后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祁璐刚刚就已经背过身去。此时听见狄娜情难自禁追加的几句话,她心生悲苦,却没有回头。
“突然得知这些,我也很震惊。且我缓缓再做决定。”
“臣随时等候公主!”狄娜对祁璐的背影形一大礼。
素锦看了那跪伏在地的女子一眼,想说什么,最终沉默地跟上祁璐离开。
回程一路,祁璐始终闭眼假寐。素锦守诺给她揉捏肩膀,力道恰好,有效地舒缓了祁璐今天因心情大起大落而感到疲倦的身躯。
“这么安静,很不像你。”祁璐缓缓睁开半眼,目光无神地凝望着车顶。
素锦轻声一笑,“夫人不想说,奴婢怎么能傻乎乎地瞎问?”
“没有想说或不想说。”她又重新合上眼皮,“只是觉得事发突然,我自己都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
“其实夫人应当觉得是好事。”素锦放缓了手上的速度,“奴婢记得,夫人教阿正少爷时,曾说过这样的话:人呢,首先要搞清楚自己是谁,想要干什么,将来想成为怎么样的人。
“这后面两个问题,奴婢看夫人是很清楚的,但前面这个,不是一直以来留存的悬念吗?如今疑团解开,将军知道了也会替夫人感到高兴的。”
说这话时,素锦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想当初将军迎娶夫人时,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人说夫人这个“将军夫人”当得名不正言不顺的,这当中说得、做得最最过分的,莫过于芙蓉公主以及季亲王世子。
哼,等到他们知道夫人是砾国的小公主,还不把他们的脸打得红扑扑!
而祁璐实在谈不上高兴。
特别是当素锦提到沈鸿禹时,她的心情不由得更沉重了些。
在她出神时,马车已经停下。素琴在府门口迎接祁璐。
“夫人,将军说最近军中事务繁忙,加上练兵的任务加重,他这几日打算和将士们一同宿在云水河谷,好让新带的这群兵士早些适应恶劣环境,以及应付突发状况。”素琴说道。
祁璐点点头,不喜不悲。
素琴看向素锦,素锦浅笑着摇了摇头,“去准备晚饭吧。”
“嗯。”
祁璐走得很慢,等素锦跟上后,低声嘱咐道,“关于我身世的秘密……你姑且先不要和任何人说。沈笛那边……等他回府之后,我再当面告诉他。”
“嗯,奴婢全听夫人的。”
当夜,沈鸿禹果然未归。
素锦和谷生、诸正在院子里吹着凉爽的夜风,说起沈鸿禹大半夜敲锣打鼓惊醒营中兵士,将他们从睡梦中抓起来等等诸如此类的训练往事,引得两个少年人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想上练兵场拼上一拼。
“话说,益州要打仗了,阿正你不想回家看看吗?”谷生问身边人道。
诸正仰望璀璨银河,摇头,“纵然回去了,我也保卫不了家园。倒不如留在京师,跟着先生多读点书,有朝一日走上仕途,真正为社稷出力。”
“参军也能啊。”谷生胸中热血翻涌,“我想好了,我也要入伍!”
外头的热闹和祁璐房中的静谧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拿起书卷,又放下书卷,因为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谷生他们散去后,素琴抱着一小束新鲜的野花从外走来,笑道,“夫人还记得柳长史吗?之前来过府上的。他刚刚快马加鞭送来一束花,送完就走了。奴婢想,这定是将军差他送来的。”
祁璐瞟了花束一眼,黯淡一笑,“放着吧。”
“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祁璐躺上床,闭起眼,“睡一觉就好了。”
是夜,祁璐梦见了一间陌生的宫殿。殿内有穿着陌生宫服的妙龄女子走来走去,忙碌不止。
“阿依仙,快过来。”一名宫婢叫高声招呼自己的同伴,“公主还等你讲故事呢。”
“来啦来啦,公主,阿依仙今天给你讲一个战神的故事!……他是魏国人,五岁学剑,七岁耍枪,十岁时就能一人打赢一个壮士……他现在已经是魏国的大将军了!只要他参与的战役,就没有失败的记录哦!公主,你说,要是这样一个人能为我们砾国所用,那领主们岂不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天亮,梦醒,祁璐捂着胸口,莫名地流下两行清泪。
泪水浸湿耳廓,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
兴许是觉得祁铃歌的愿望太简单,而实现这个愿望的代价又太残酷。
她人以性命换来的信任与情爱,被她阴差阳错地占据了。
“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帝陛下有请。”素锦脚步匆匆跑进来,神情几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