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被谈话了

一号大秘 许开祯1 6367 字 11个月前

市政府办公楼里,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

大家都规规矩矩坐办公室里,要么埋首在文件堆里,要么低头“沙沙沙”地写着什么。

这里除了老百姓说的威严,再就一个字:静。

“坐吧。”晋平原指着板桌对面的椅子说。

邓一川哪敢坐,仍旧有点肃穆且悲壮地站着。

他是晋平原“请”来的。晋平原居然没让秘书给他打电话,自己亲自打了过来,而且用了“请”字,这令邓一川如覆薄冰,诚惶诚恐。

燕子楼那一出,真不好玩。邓一川后来怪罪沈丹,就不该到那里去。

沈丹也承认,她的想法错了。本来是想演戏给对方看,结果被对方狠狠演了一出,上了一次膏药。

邓一川后背凉凉的。晋平原虽然在政府这边职务不是太显赫,上面还有秘书长王维民管着他,但这人轻易不黑脸,一旦黑了脸,那种威,还是很震慑人的。

就连田瞳都能被他一声喝住,这在以前,邓一川想都不敢想。这幢楼上,田幢把谁放眼里啊,就连常务副市长王华伟,他都真不怎么当回事。

昨晚睡不着,躺床上还在想,晋平原怎么能把田瞳这样的人制服呢,他当秘书的时候,田瞳眼里可是没晋平原的。

“主任……”邓一川弱弱地叫了一声,目光怯怯地抬起来,看着晋平原没有表情的脸。

“让你坐你就坐,站着是不是很舒服?”晋平原话很刻薄,脸上神情却很木然,就像邓一川并不存在似的,他只是对着空气说话。

当领导的,大都这种表情,这是一门功夫。邓一川他们管这叫“办公室脸”,或者“办公室表情”。

主任让坐,不坐肯定不行。邓一川轻轻挪动了下椅子,将半个屁股放上去。目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晋平原。

“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喝酒?”晋平原一边翻看着手中材料,一边不轻不重地丢过来一句。

邓一川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检讨道:“我真是不敢贪酒的,前天是酒店曹经理拿来的酒,推挡不过去。”

“推挡不过去的事很多,莫非每件都要应下来?”

“不是,是我没管好自己,我向主任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

“不用保证,我也就随便一说,只要能喝,就尽管去喝。”

邓一川能听得出这话的份量,不敢再狡辩什么,只能低下头,装作错误很大的样子。

“跟田秘书怎么回事?”过了半天,晋平原又问。

“我跟沈丹正在吃饭,田秘书带着小文两个闯了进来。田秘书非要敬酒,结果……”

“都是别人的错,你自己没一点问题?”

“有。”邓一川点头道,“我不该去那里,我应该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再没了?”

邓一川可怜巴巴地看住晋平原,不清楚自个还有哪里不对。

晋平原也不点出来,继续低头改一份材料。邓一川看出,那是市政府一份调研报告,好像谈的就是棣棠村。

心里一阵嘀咕,莫非棣棠村的开发重又提上了日程?这也说不定啊,陈原出事了,新来的市长许怀远对吉东情况不太熟悉,只要书记田中和坚持,棣棠村被搞掉是迟早的事。

“沈丹原来跟你一个单位吧?”晋平原问。

邓一川冲晋平原点了点头。他不清楚晋平原这样问话啥意思,但能感觉出晋平原内心极大的不满来。

他又将最初文联上班时的大致情况跟晋平原汇报一番。

晋平原似乎在听,似乎心又在别处。邓一川说完都一会儿了,晋平原才道:“离这女人远点。”

就这么一句,邓一川便知道,晋平原内心的不满从何而来。原来他是讨厌沈丹。

邓一川心里咯噔响了一声,嘴里却有几分无奈地道:“尽力吧,让我一下离开她,还有点不大现实。”

“为什么?”晋平原追问。

“我也说不上,但人总有一些放不开的东西,尤其我现在这样,要是马上离开她,怕连一个理我的人都没。”

说到这,晋平原才停下手里活,将材料往桌子边上推了推,取下那幅古旧的花式眼镜,揉揉眼睛,道:“一川啊,你的事呢,基本算是有了结论。前天纪委苏书记来过了,跟政府这边呢,算是做了对接。对你的调查算是暂告一段落。我说的是暂告一段落,并不是冲你,而是目前这情况,怕一下收尾,很难。”

邓一川心里七上八下,目光蠕动几下,他渴望晋平原能讲的更多更详细一些。

“你也知道,陈原同志的问题很严重,受他影响,吉东很多干部都卷了进去,高层呢,对吉东的腐败也很重视,决心很大,一再指示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说到这,晋平原不说了,顿住,伸手拿过水杯,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

邓一川的心,又开始怦怦狂跳。弄半天,才是暂告一段落啊,怪不得前天看到他跟田瞳在酒店发生不愉快,晋平原十分恼火。对一个组织上还没做出最后结论的人来说,随便一场小风波,都有可能给你带来二次灾难。

邓一川算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急于想知道晋平原后面的话,但又不敢问,起身,端起晋平原刚刚放下的水杯,到热水器那边续了水,双手捧给晋平原。

“当然,凡事我们都往好处想。陈原归陈原,你归你。领导出了问题,不能说下面的人都有问题,这点,组织上还是很明确。”

“谢谢主任。”

“用不着谢我,我只是向你转达组织意见。”

“感谢组织。”

“一川啊,组织上呢,对你还是很抱希望的。这点,怀远市长跟苏芩书记交换意见时,都提到了。组织上也希望你能正确对待这次调查,一是思想上不能有包袱,该放下的今天起就把它放下。二呢,要调整好状态,马上进入新的工作中。”

“这么说,我可以重新工作了?”邓一川仍然不敢确定。

“当然可以啊,没人说不让你工作。不过嘛……”晋平原又不往下说了。

邓一川一阵心跳,担心晋平原嘴里又要有什么意外嘣出来。

晋平原默了一阵,叹一声气,有点同情地看住邓一川:“鉴于目前情况特殊,组织部门呢,想变动一下你的工作,之前也没跟你个人商量,今天就算是边征求意见边通知你。”

尽管邓一川对未来工作安排,不敢有任何想法,听到这句,还是很那个的恨了一声。哪有这样的啊,边征求意见边通知,这说辞真完美。

晋平原木然着脸,并不介意邓一川怎么想,而是照本宣科似地道:“下一步,组织上想让你到博物馆去上班。你是学哲学的,来政府以前又在文联工作,个人呢,十分喜欢写作,组织上也是充分考虑了这些……”

博物馆?邓一川眼前一黑,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博物馆什么单位啊,哪能跟政府这边比?再说了,博物馆长伊浅秋,那可绝不是等闲之辈。

邓一川蓦地想起许多事来,都跟伊浅秋有关。不住地跟自己说,完了,这下全完了。

晋平原还在例行公事般继续往下说,邓一川的心,却已沉得找不到地方。

邓一川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政府大院的,直觉得这个上午,是他人生最最暗淡的一个上午。看守所那些个日子,虽然苦不堪言,但他心里还是充满希望的。想着有一天调查结束,还能回到他心爱的工作岗位,回到那热血沸腾的生活中去。

可现在,他的心近乎要死去。

出来后,沈丹不止一次提醒他,虽然能上班,但再回政府的可能性为零。邓一川却一直不信,认为沈丹看事太过悲观。

他自己呢,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到哪都行,只要能重新上班。可真的被踢出政府,他还是无法接受,直觉心里被剜掉一大块。

机械地挪动着步子,下了楼,穿过楼前那片花坛。好像有人跟他打招呼,继续称呼他邓秘书,好像又没。不管打与不打,他都懒得再理。

有人远远地走过来,见是他,跟看见鬼似的,放着毕直的路不走,倏一下,钻旁边的树荫里去了。

有几个女干事远远地看住他笑,不时地还冲他指指画画。其中一个他还认识,以前是吉州区一个小水场的工人,是陈原通过关系将她调了上来,还专门为她搞了一个行政编制。

记得当时,这女的曾经跟邓一川说过这样一句话,这辈子愿意为陈原做牛做马。现在牛马显然是不用做了,但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到这程度。

这些都已经没了关系,他脑子里反复响着一个声音:博物馆。

花了七、八年时间,转了一个大圈,居然又回到四不像的文化口,而且是比文联更让他寒心的博物馆。

太阳很毒,热辣辣地照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邓一川木然地走出大门,心里想着晋平原最后叮嘱他的话:“博物馆很复杂,去了以后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一切要从头做起,尤其要注意搞好上下级关系。”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干嘛要搞好上下级关系,上下级关系是我一个遭贬的秘书能搞好的吗?

想着想着,眼前忽然盛开一张脸来。

妖冶、妩媚、夸张、做作,个别时候还很跋扈。

伊浅秋!

毒辣的太阳下,邓一川忽然打出一个寒战。

电话响了,邓一川拿起一看,是沈丹。没接,直接压了。又响,顽固地响。邓一川气得要骂人了,他现在谁的电话都不想接,他想一个人走走,漫无目的地走,他想把所有对生活的不快不满走出来。

出了巷子,就是有名的政府路。其实这条街不叫政府路,叫民生路,这民生肯定不是老百姓嘴里常讲的那个民生,但人们还是习惯于那样去想。

又因这条街通着政府,所以后来人们便将它称作政府路。

这里面可能有来自老百姓的调侃,也有不满,邓一川此时是懒得想了。他只想快快地穿过这街,走到一个无人烟的地方。

邓一川眼睛发酸,哭的冲动涌上来,真的想狠狠哭上一场。这泪他忍了很久,就是在看守所被李逹几个欺负的时候,他都坚强地撑着没哭。可现在,他有点忍不住。

当然,后来李逹不欺负他了,还跟他成了最好的哥们。可这又有什么呢,他不能在政府上班,不能再走进这条熟悉的街,他要去那个女人成堆的地方,要接受伊浅秋的领导。

这不是给他安排工作,是把他从看守所放出来,直接押进了监狱,判的还是无期徒刑!

街两旁涌满了人,政府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有人手里拿着纸牌,有人在大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