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2

换言之,如果林月不是个胆小的女生,又怎么会轻易被逼疯?

说话间,梁辰已经拿起电水壶,回身对着滤纸轻轻浇了一圈细流,他的力道控制的想到好,又稳又平。

唐朵的目光也跟着移动,顺着那厚实的手背,落到手腕,以及肌肉线条绷起的小臂。

直到梁辰用水将滤纸润湿,将咖啡粉倒进去,又浇上涓涓细流,一圈圈绕,浸泡着咖啡粉。

滤杯下面响起嘀嘀哒哒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这时,梁辰低声问:“你想证实你的怀疑?”

唐朵缓慢的收回目光:“我想去一趟林家。”

“求证?”

“当然。”

隔了一秒,梁辰放下水壶,拿掉滤杯,将冲好的咖啡推到唐朵面前。

“喝完这杯,我跟你一起去。”

唐朵愣了:“你也去?”

……

梁辰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而又冲第二杯:“我昨晚看了一本书。”

啊?

唐朵更愣了,这哪儿跟哪儿?

梁辰专注的盯着水流,嗓音低沉和缓:“那书里有一些微表情和潜台词的分析。当然,这些分析是建立在庞大数据的基础上。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长期工程,我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就需要收集整理这个人身上大量的采样数据,并且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唐朵问:“所以呢?”

所以,这跟他要和她一起去林家有一毛钱关系吗?

“所以,鉴于你是我未来一段时间内需要采集样本的主要目标,我需要时刻观察你的言行,你的表情。然后,我会用概率学分析,比如,如果你再出现刚才那样惊讶的表情,我会迅速得出结果,有多大比例你是真的惊讶,有多大比例你是装腔作势,还有多大比例你是在扮猪吃老虎。”

第二杯咖啡也冲好了。

梁辰放回水壶,用刚才用过的纸巾将台面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扔进废纸篓。

他转过身,端起咖啡,低眉敛目的轻抿了一口,这才抬眼。

唐朵一直看着他。

或者说,是在瞪他。

梁辰顿住,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冲了两杯咖啡。

然后,他陈述道:“你在生气。”

一阵沉默。

唐朵吸了口气,又笑了,却笑不走心:“装腔作势和扮猪吃老虎都含有贬义,通常不会用来形容自己的搭档或是朋友。如果你不了解它们的意思,我可以当做你是在乱用成语,先原谅你。”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梁辰的目光笔直的盯着挂在唐朵唇边的那朵笑意,半晌,才说:“你说的我会注意。但就目前来看,我只能找到这两个词来形容你。也许是我的词汇量还不够丰富,等我找到更适合的,再替换。”

他话音一落,唐朵唇边的笑就收起来了。

还眯起眼。

看来,她昨晚是低估这个男人了,她一时玩得太high,就犯了轻敌的错,以为可以揪着他的强迫症戏弄一下,反正他对她束手无策。

怎么想到这才过了一宿,某人就突飞猛进了?

莫非是熬夜苦读了一晚?

……

喝完了咖啡,两人一路驱车去了林家。

路上,唐朵一直看着窗外,没兴趣说话,梁辰也没吭声。

直到来到林家门口,敲了门,低迷的气压都没有散去。

陈慧茹前来开门,见到是唐朵,立刻把人迎进屋。

林月的卧室门紧闭着,唐朵扫了一眼,低声问陈慧茹,林月还不肯出来?

陈慧茹又开始唉声叹气。

唐朵这才注意到,陈慧茹的头发比上次见又白了一些。

她将已经找到陈晨的证据,很快就会由工作室交给警方的消息,低声告诉陈慧茹。

陈慧茹一听,又惊又喜,还不放心的问:“真的?”

唐朵点头:“真的。但在那之前,我想再见见林月,有些事恐怕还得问问她,好么?”

陈慧茹立刻答应了,虽然她不知道,唐朵能从已经疯癫的林月口中问出什么。

两个女人说话间,梁辰也已经打量完林家客厅的布置,可以说是一尘不染,采光也好,自然,也不难从摆设中看出林家的拮据。

这时,梁辰感受到身后两道目光,他回过头,刚好听到陈慧茹问:“他也要一起进去?”

唐朵编瞎话眼睛都不眨:“他是心理专家,很贵的,工作室好不容易才请他出诊,有他在,我会更方便问林月。你放心,如果林月害怕,我们就出来。”

陈慧茹一听是“心理专家”,原先的犹豫不决瞬间就消散了不少。

这时,唐朵拍拍她的肩,落下最后一句:“但是他的治疗不能被打断,一旦断了就得重新来,而且效果减半。所以在我们出来之前,阿姨你就先待在客厅里,好么?”

就这样,唐朵支开了陈慧茹,和梁辰一前一后进了林月的卧室。

……

林月依然蓬头垢面,蜷缩在床上一角,两人进来时,她身体突然一僵,抱紧膝盖,警惕的看着陌生来客。

昏暗中,只有两扇窗帘中透出的一道光亮,屋里的陈设看得并不清晰,但唐朵已经来过一次,确定这里并没有大变动。

而梁辰,和刚才在客厅里一样,在昏暗中走了一小圈,还捡起桌上的一张纸,用纸在桌面上摩擦了一下,抬起来就着光源看了一眼,又用手指去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路由器上。

他的身材本来就高大,此时又是在狭小且光线不足的密闭空间里,虽说他的动作轻微利落,无形中却会压迫人。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不可思议,只能听到路由器发出的信号声。

奇怪的是,打从他们进来,林月就一声不吭,也没有发疯,她一直死死盯着梁辰的动作,浑身充满戒备。

唐朵找了把椅子坐下,挨着床边,翘着二郎腿。

然后,她率先发问:“找到了么?”

她问的是梁辰。

梁辰将纸放回桌上,回过身:“她没有手机,路由器却开着,笔记本电脑是温的,说明刚刚才用过。”

唐朵笑了:“我对粉尘有点敏感,稍微有点灰就会忍不住打喷嚏,但我进来这么久,觉得空气还算新鲜,温度也没有客厅暖和,恐怕几分钟前才开窗通过风。”

昏暗中,彼此的声音都很低,很沉。

梁辰:“注重换气,珍惜健康,还上过网与外界沟通联系,这些都是有意识的自主行为。”

唐朵:“如果真的不愿接触外界,为什么还要上网,还开窗?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做这些事的人,根本没有疯,或者是装疯?”

那后半句话,唐朵边说边转过视线,轻慢的落在床上那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林月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唯有眼神,比刚才清晰的多。

不容错辨,她正在瞪唐朵。

唐朵的笑容讥诮极了:“到底是年轻几岁,沉不住气,其实你只要一直装下去,死撑着不承认,我们也拿你没辙。”

她话音落地,梁辰突然动了。

梁辰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宽厚的背在昏暗中仿佛一座小山,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将笔记本的盖子打开。

光亮从里面散出,刺眼得很。

梁辰眯着眼,确认过后,便侧过身,让唐朵看清楚笔记本上的画面——正是林家客厅。

屋里瞬间安静了。

然后,在唐朵震惊的目光下,梁辰又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画面切出,换成林家大门口,和林家住的单元楼楼下。

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林月将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也能一清二楚从楼下到楼上,到她家里发生的一切,都有谁来,有谁造访。

而且,她还可以听到唐朵刚才和陈慧茹说的话,直到他们要进来,这才飞快地合上笔记本,冲上床,装作魂不附体的模样。

屋里突然响起“啪啪”鼓掌声,是唐朵。

在林月的瞪视下,唐朵倏地笑了:“你可真牛逼。”

唐朵问:“看见什么了?”

“你刚才……”梁辰动了动嘴唇,稍作停留,“也是在开玩笑?”

唐朵眼底的笑瞬间被错愕取代。

合着他旁听了这么久,研究了这么久,得出的就是这么个结论?

唐朵忍了忍,语速缓慢地说:“电话里的这个人是陈晨的暗恋对象,我让他对陈晨说喜欢我,会引发陈晨的嫉妒,迫使陈晨尽快对我出手。只要陈晨有动作,我才能找到证据啊。”

梁辰小幅度的点了下头:“原来,你是让他骗陈晨。”

唐朵:“……”

一阵沉默。

梁辰继续专心的开车,唐朵单手撑着脸,瞪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扭过头来问:“梁辰,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梁辰的侧脸坚毅而挺拔,看了她一眼,眼神纯粹极了。

“嗯?”

唐朵说:“你是真的听不出来我刚才的语气,还是故意逗我,开玩笑?哦,还有,昨天晚上也是,你说如果我再开玩笑就告诉你,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幽默感,它……出什么事了么?”

唐朵仔细一想,虽然中美有些差异,笑点也不同,但是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像是《破产姐妹》、《生活大爆炸》啊中国人也看的很high啊。

梁辰声音很低:“哦,你是问这个。”

他看了眼导航,将车停到路边,侧眸看向唐朵,说:“我没有幽默感。”

六个字,清清楚楚。

唐朵却是一愣。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说出来,唐朵会以为是在闹情绪,拿乔,矫情,口是心非,可是不知为何,梁辰这么说,竟然看上去很真诚。

唐朵直勾勾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梁辰颔首:“我是认真的。”

然后,唐朵问出一句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所以,它去哪儿了?是你一出生就没有,还是后来和它失散了?”

这话显然是调侃,透着淡讽。

梁辰愣是没听出来:“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它。”

唐朵:“……”

又是一阵沉默

唐朵看着梁辰,梁辰也盯着唐朵,两人目光相交,谁也没有动静。

直到一个念头钻进唐朵的大脑,小时候她经常给妹妹唐果讲安徒生的童话故事,有一次唐果还问起安徒生是什么样的人,唐朵便去翻看他的生平背景,然后,她读到了一个词。

好一会儿,唐朵错开眼,声音很轻的问:“我听说,有种病,叫阿斯伯什么的……当然,我只是怀疑,你有没有去检查过?”

所谓阿斯伯格,有人把它称作神奇的“天才病”,甚至是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这类人非但记忆李超群,而且在一些学科上出过很多天才。

梁辰非常冷静的陈述:“你是说阿斯伯格?是的,我有。”

唐朵又是一愣:“你……”

一时间,唐朵竟不知如何应对,主要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还是自己的搭档,她不歧视,但她也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惊讶多了恐怕伤人,太无所谓的话又像是装出来的。

梁辰:“如果你说一些幽默、隐喻和双关语,短时间内我很难分辨。但是过段时间,等我掌握了你的语言习惯,我会根据经验和出现频次,判断你是否在开玩笑。所以在那之前,如果你在跟我开玩笑,请直接告诉我,这样也方便我统计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