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材本来就高大,此时又是在狭小且光线不足的密闭空间里,虽说他的动作轻微利落,无形中却会压迫人。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不可思议,只能听到路由器发出的信号声。
奇怪的是,打从他们进来,林月就一声不吭,也没有发疯,她一直死死盯着梁辰的动作,浑身充满戒备。
唐朵找了把椅子坐下,挨着床边,翘着二郎腿。
然后,她率先发问:“找到了么?”
她问的是梁辰。
梁辰将纸放回桌上,回过身:“她没有手机,路由器却开着,笔记本电脑是温的,说明刚刚才用过。”
唐朵笑了:“我对粉尘有点敏感,稍微有点灰就会忍不住打喷嚏,但我进来这么久,觉得空气还算新鲜,温度也没有客厅暖和,恐怕几分钟前才开窗通过风。”
昏暗中,彼此的声音都很低,很沉。
梁辰:“注重换气,珍惜健康,还上过网与外界沟通联系,这些都是有意识的自主行为。”
唐朵:“如果真的不愿接触外界,为什么还要上网,还开窗?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做这些事的人,根本没有疯,或者是装疯?”
那后半句话,唐朵边说边转过视线,轻慢的落在床上那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林月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唯有眼神,比刚才清晰的多。
不容错辨,她正在瞪唐朵。
唐朵的笑容讥诮极了:“到底是年轻几岁,沉不住气,其实你只要一直装下去,死撑着不承认,我们也拿你没辙。”
她话音落地,梁辰突然动了。
梁辰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宽厚的背在昏暗中仿佛一座小山,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将笔记本的盖子打开。
光亮从里面散出,刺眼得很。
梁辰眯着眼,确认过后,便侧过身,让唐朵看清楚笔记本上的画面——正是林家客厅。
屋里瞬间安静了。
然后,在唐朵震惊的目光下,梁辰又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画面切出,换成林家大门口,和林家住的单元楼楼下。
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林月将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也能一清二楚从楼下到楼上,到她家里发生的一切,都有谁来,有谁造访。
而且,她还可以听到唐朵刚才和陈慧茹说的话,直到他们要进来,这才飞快地合上笔记本,冲上床,装作魂不附体的模样。
屋里突然响起“啪啪”鼓掌声,是唐朵。
在林月的瞪视下,唐朵倏地笑了:“你可真牛逼。”
唐朵问:“看见什么了?”
“你刚才……”梁辰动了动嘴唇,稍作停留,“也是在开玩笑?”
唐朵眼底的笑瞬间被错愕取代。
合着他旁听了这么久,研究了这么久,得出的就是这么个结论?
唐朵忍了忍,语速缓慢地说:“电话里的这个人是陈晨的暗恋对象,我让他对陈晨说喜欢我,会引发陈晨的嫉妒,迫使陈晨尽快对我出手。只要陈晨有动作,我才能找到证据啊。”
梁辰小幅度的点了下头:“原来,你是让他骗陈晨。”
唐朵:“……”
一阵沉默。
梁辰继续专心的开车,唐朵单手撑着脸,瞪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扭过头来问:“梁辰,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梁辰的侧脸坚毅而挺拔,看了她一眼,眼神纯粹极了。
“嗯?”
唐朵说:“你是真的听不出来我刚才的语气,还是故意逗我,开玩笑?哦,还有,昨天晚上也是,你说如果我再开玩笑就告诉你,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幽默感,它……出什么事了么?”
唐朵仔细一想,虽然中美有些差异,笑点也不同,但是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像是《破产姐妹》、《生活大爆炸》啊中国人也看的很high啊。
梁辰声音很低:“哦,你是问这个。”
他看了眼导航,将车停到路边,侧眸看向唐朵,说:“我没有幽默感。”
六个字,清清楚楚。
唐朵却是一愣。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说出来,唐朵会以为是在闹情绪,拿乔,矫情,口是心非,可是不知为何,梁辰这么说,竟然看上去很真诚。
唐朵直勾勾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梁辰颔首:“我是认真的。”
然后,唐朵问出一句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所以,它去哪儿了?是你一出生就没有,还是后来和它失散了?”
这话显然是调侃,透着淡讽。
梁辰愣是没听出来:“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它。”
唐朵:“……”
又是一阵沉默
唐朵看着梁辰,梁辰也盯着唐朵,两人目光相交,谁也没有动静。
直到一个念头钻进唐朵的大脑,小时候她经常给妹妹唐果讲安徒生的童话故事,有一次唐果还问起安徒生是什么样的人,唐朵便去翻看他的生平背景,然后,她读到了一个词。
好一会儿,唐朵错开眼,声音很轻的问:“我听说,有种病,叫阿斯伯什么的……当然,我只是怀疑,你有没有去检查过?”
所谓阿斯伯格,有人把它称作神奇的“天才病”,甚至是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这类人非但记忆李超群,而且在一些学科上出过很多天才。
梁辰非常冷静的陈述:“你是说阿斯伯格?是的,我有。”
唐朵又是一愣:“你……”
一时间,唐朵竟不知如何应对,主要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还是自己的搭档,她不歧视,但她也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惊讶多了恐怕伤人,太无所谓的话又像是装出来的。
梁辰:“如果你说一些幽默、隐喻和双关语,短时间内我很难分辨。但是过段时间,等我掌握了你的语言习惯,我会根据经验和出现频次,判断你是否在开玩笑。所以在那之前,如果你在跟我开玩笑,请直接告诉我,这样也方便我统计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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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解决的太过顺利,唐朵心里也有点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不,第二天一早,当张迅已经将证据交给工作室后,唐朵的眼皮子就开始跳,明明已经不用去学校报道了,心里却又闲不住。
唐朵坐在小套间的沙发上想了好一会儿,又把这小半个月的工作流程翻出来对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地方有漏掉的,便联系上张迅。
她说:“前几天我说线索不够,让你去林家去找找,你还把林月的手机带回来了,记得么?那天进展的顺利吗,你是怎么要到她的手机的?”
张迅说:“很顺利啊,我是先让她妈把她带出房间,然后在她床底下找到的手机,上面一层灰,还关机了。”
床底下,一层灰,关机……
等等,似乎哪里不太对?
唐朵没回张迅,撑着头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出几个问题,或者说出自她的直觉,直觉认定这里面有猫腻。
然后,唐朵在微信上敲了一下梁辰。
“有个事想问你的意见。”
隔了半分钟,梁辰回了:“什么事?”
唐朵飞快的打了一段话:“如果你正在逃避一些事情,一些人,他们让你很困扰,很崩溃,而且都在你的手机里,会时不时跳出来骚扰你,你会怎么办?”
梁辰那边思考了一会儿:“我个人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但我曾看过一些数据。其中一部分人,会选择扔掉手机,一部分人会选择取出手机卡销毁,还有人会选择将手机摔烂砸烂,发泄情绪。”
扔掉手机,是出于逃避心理的下意识的反应,正常。
取出手机卡销毁,是考虑过后自认为安全的方式,正常。
将手机摔烂砸烂,自然有泄愤的成分,而且反应过激,是冲动和情绪过激之后的反应,正常。
但这以上三种情况,都不是林月。
唐朵没有高智商,也没有做大量科学研究的耐力毅力,可她自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懂人,她会用最简单直接的东西去推断——本能。
唐朵在心里计较了一会儿,有个念头已经浮出水面,偏偏她还想再证实一下,以免想错了林月。
她问:“除了这三种,有其它个例么?”
梁辰回道:“有,极少数人会选择面对,战胜。”
面对,战胜?
有这种勇气和魄力的人,还会疯么?
唐朵盯着他的话,出了神。
直到梁辰发来一句:“是不是林家的案子你想到什么?”
唐朵没有回答,反问:“如果你的搭档犯了错,你会怎么做?”
“我会帮你。”
这四个字刚发过来,门板就被敲响了。
唐朵一怔,起身去开门。
是梁辰。
他神情淡漠,目光平静,两人对视一秒,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唐朵让开一步。
……
梁辰迈进屋里,淡淡的扫过客厅里那些高高堆起的纸箱子,目光又落在空荡荡的开放式小厨房里。
唐朵已经走进厨房,正背对着他,心不在焉的做了壶水。
听着电热壶开始嗡嗡作响,唐朵突然说:“我觉得,林月没疯。”
她的声音夹杂在嗡嗡声中。
梁辰脚下一顿,走上前:“你确定?”
唐朵回过身,尾骨靠着案台:“不确定。”
她的眼神很安静,眉头皱着。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案台桌,梁辰坐上高凳,问:“那你的理据是什么?”
唐朵:“资料上说,林月因为裸贷的事被逼疯了,我也去林家确认过,人是不太正常。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她的话说到一半,水开了。
唐朵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两个拿铁杯,放在桌上,又拿出两张滤纸和一个滤杯,将滤纸放进滤杯,架在拿铁杯上。
然后,她又找出一罐咖啡粉,舀出一勺就要放的时候,说:“按理说,她应该很怕看到那些债主的电话,逃避,惶恐,崩溃……”
唐朵的话突然被梁辰的动作打断。
事实上,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一直盯着唐朵的手,专注而笔直,直到唐朵要将咖啡粉放进滤纸里。
梁辰伸出一只手,搭在唐朵的手背上。
只一下,他就收回了,手垂在身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搓了搓手指。
唐朵也是一顿,盯着自己被碰过的手背,又抬起眼,刚好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问:“我步骤不对?”
梁辰抿了抿唇:“不对。”
“哦,那你来。”
唐朵将装满咖啡粉的勺交给梁辰。
梁辰接过,放到一边,起身就拐进开放式小厨房,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一遍手,同时说:“你继续。”
唐朵就歪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接着道:“奇怪的是,林月的手机既没有销毁,也没有扔,si卡还在里面,手机虽然关了却扔在床底下。”
梁辰已经洗完手,抽了两张纸巾缓慢地擦拭干净,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肌理流畅,而且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唐朵定定看着:“如果是个胆小的女生,在床下藏东西似乎不应该是首选,而且张迅去她家里,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倒像是故意让人找到似的。一个人要存心藏起一件东西,怎么会藏得这么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