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元卿之言有理,实不能仅凭区区细作一方之辞,便轻率向突厥问责,再引动乱暴生,岂利社稷?”太后扫了一眼韦、元二相:“两位可还有异议?”
谢饶平实乃今日并无王相国等“闲杂”在场,才会直抒己见,如今见太后主意已定,怎会顽固不化?又说韦元平,其实昨日召部属商议时,贺湛与徐修能的意见本就相左,两人当场争执起来,却是谁也不能说服谁,韦元平一贯信任者虽是贺湛,他倒也明白太后暂时并不打算与突厥彻底翻脸,原本也对贺湛的坚持有些不以为然,只私下再一细说,贺湛那番话却让韦元平大是心惊!
“阿史那佗斤虽无霸望,储君奇桑却显明不愿止步于甘州之外,否则何至于勾结东瀛敌间,致使苇泽关失陷于潘逆之手?足证奇桑霸望,在于灭周而雄主天下,太后一再屈服于突厥五部,虽说是为先平内乱,再震蛮族,用离间之计引发吐蕃突厥绝裂,避免正面冲突,可奇桑又岂会坐视?如今东瀛、铁勒诸多贵族已被奇桑收服,更不提突厥内部,假以时日,就算奇桑不会行为弑父夺位,只怕佗斤可汉也会被长子生生架空了!下官断言,到那时,阿史那奇桑必定会起兵征周,吐蕃虽与突厥有隙,可会与大周共存亡?倘若相公这时建言息事宁人,不究奇桑,可愿承担千夫所指之责?故而下官方才建议相公力谏究问,能说服太后更好,若不能,日后也能免却史笔之斥!”
贺湛紧跟着又断言:“谢相必定也会建言究问突厥违约,相公倘若与之对立,如今不少臣公,可都谙知相公与谢相不和,届时怒斥滔滔,尽皆针对相公为义气之争,置君国不顾,相公为太后兄长,若背此罪名,太后岂能置身事外?”
韦元平被贺湛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他实难想象泱泱大国,竟然会亡于蛮夷之手,然而先不说前有五胡之乱,只看现下,安北境域实际已被突厥占领,甘州之危更胜潘逆之祸,亡国的确不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虽看锦绣江山,大有可能转眼倾覆。
但韦元平依然还在迟疑:“澄台所言有理,然而太后忧愁,实乃一旦与五部绝裂,祸乱立时便会暴发,情势恶化,那可就一发不能收拾了,故而太后才坚持安抚蛮外、先平内乱之政,究问突厥确乃违逆太后主张,我若也唱反调,太后岂不恼火?”
“相公乃太后兄长,倘若一如元相国般唯唯诺诺,尚不如谢相忠直敢谏,于太后何益?太后不会因此怪罪相公,因明日之商,乃是私议,并非公讨。”贺湛进一步点明:“既是私议,无论太后有何决断,相公理当秉诚直谏,而不应察颜观色,将来,若被下官不幸言中……至少太后不会埋怨相公人云亦云,尚且不如谢相明智,而只会懊悔未纳忠言。”
而今日谢饶平及元得志言行,果然一如贺湛所料,故而韦元平虽然被太后打断了发言,落得难堪,心情非但没有郁沉,反而有几分庆幸。
韦太后不会因为私议时,他这几句逆耳之说便震怒斥责,他也算为君国,为太后尽心尽力了,将来万一突厥五部再有兵犯之行,民愤滔滔指斥朝廷懦弱,太后即便要迁怒,也是迁怒元得志,反而会感念他这兄长“直言敢谏”的忠诚。
至于大周是否面临亡国之祸,韦元平并不多么忧虑,在他看来,大周就算亡国,相比普通平民百姓,手里还掌握着不少金银如他一般贵族,总有更多的逃生机会,似眼下般荣华富贵当然不能够了,却至少饱暖不愁。
当然,韦元平并不希望大周江山倾覆,可时势已然如此,一切皆看运数了,韦大相国以为,大周社稷,此时已非人力能够挽回,就算太后究问突厥,奇桑挑发战争,战火说不定立即便能波及长安。
凭心而论,韦元平实在也不希望再与突厥开战,他之所以采纳贺湛的建议,不过为了将来置身事外,免受千夫所指罢了。
故而这日私议结束,韦元平往职署,见贺湛眼巴巴迎了出来,居然大笑着拍了拍贺湛的肩头:“澄台真乃神机妙算也。”
又虽是,贺湛并不寄望韦元平这个窝囊废能够说服太后究问突厥,闻言后也难免心底发冷。
突厥挑衅已到此地步,忍让怎能避免战乱?吐蕃等部见周室如此懦弱,又岂会放过这块诱人的肥肉?韦太后自负智计高明,意图凭借诡谲手段让恶犬相争,却不想一再示弱,只会诱引那些恶兽垂涎三尺,哪里还会给韦太后挑拨离间的时机。
贺湛微笑着任由韦元平“啪啪”击肩,眼底却忍不住涣生丧气。
裴五姐,十四已然无计可施,只能寄望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