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城守府北边的一间屋子里,余轻逸正坐在窗边看晨曦,然后就看到院门外两道身影。
一道红衣如火,明眸艳丽,与记忆中一样,让他心头一跳,一个一身青蓝,眼神淡漠,如同云里雾里在飘,让他有种看不真切的感觉。
门开。
南灵沁和南凤凰出现在屋子里。
“凤凰,沁姐……”
余轻逸笑,抬手招呼。
那个过去轻纵不羁,桃眸含笑不染尘埃的逸世子,如今神色内敛,眉目间染上几抹风霜。
他抬手,可是南灵沁却仍然可以看得出,余轻逸右胳膊的僵硬。
她知道,那日之后,虽然因为有她以云术护住他的胳膊,可是到底那是寒冬雪寒地,要真想恢复到与往日构异,需要的时间,不是一日两日。
“没关系,我这胳膊挺好,沁姐不必担心,而且,如今我倒是真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倒是不错。”
余轻逸又笑,可是眼底到底多了些什么。
南灵沁本想问他痛不痛,又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问,到最后只说得一句,“东街有家天下雅味,白玉开的,让南凤凰带你去尝尝吧。”
说完,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要走。
“沁姐,聂醉儿没事,很快她会安然出宫的,你放心。”
余轻逸突然道。
南灵沁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出了了院子。
“我还以为她会问你关于北荣太子的事呢。”
南凤凰讷讷出声,“看来,她是真的要忘了北荣太子了。”
“她没有问,我才觉得,她没有忘。”
余轻逸却道。
“为什……”
南凤凰声音一顿,微微侧眸,然后看向自己的手。
它正被余轻逸轻轻的握着,一点一点的轻揉着。
“南凤凰。”
余轻逸笑,“你手好凉。”
南凤凰翻一个白眼,耳根处蓦然多了一抹红晕,却不是不忘警告,“余轻逸,你现在是俘虏。”
“是吗,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喜欢过俘虏这两个字。”
南凤凰闻言,愠极反笑,也没有挣脱开手,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前,看日光从云层里挤出来,看远处屋檐高楼,闻紫藤花香气弥漫,心中情绪复杂。
于两国交难中的他们,不敢给对方承诺,却又舍不此时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
因为余轻逸被俘虏,前方战事再发,越加凶猛,这一场开战,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方才停息。
南齐小胜,逼得北荣一连退出好几个城池。而此是,双方在白业城僵持不下。
南齐城门口一片战后的萧条,个个脸上没有战胜的喜悦,有的是身处战场瞬间万变的无能为力。
而就在这一日,个消息传来。
北荣太子宇文曜,清晨突然晕倒,众医束手无策,一时间,北荣可谓军心大乱,可是,这消息刚传到南灵沁的耳中时,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太子又突然醒来,安然无恙。
骚乱的军心,又瞬间平静。
此时,南灵沁正立于那高坡之上,遥望远方,身影孤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怡然隔着老远站了许久,这才走上前,“是你动的手脚?”
他道,声音不知是喜还是怅。
南灵沁回神看着许怡然,没有答,反而问,“许怡然,你说,这世界是有什么东西是会刻至骨血而不能忘的,能叫你好像灵魂都被捆绑,逃不出自己给自己的画地为牢。”
许怡然闻言,面色一暗,“你,还是爱着他吗。”
爱他吗?
他是谁?
南灵沁微闭了闭眸,她今日一身黑裳,青丝就这样随意的束在脑后,黑眉星眸,肌肤如玉,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可是她的身国不再有春暖花开,鲜花怒放,而是一望无尽的死沉压抑。
“许怡然,我不动手,一定是没有机会,可若我真动手了,那便是一定要成功的,那是……”
南灵沁眼底露出一抹沁凉笑意来,“那是我所调的,我认为最毒的毒药,午夜梦回,如同千万根针在心口扎着,随时会晕倒,随时会醒来,随时会虚弱不堪,随时,饱守折磨。”
南灵沁道,忽的掷地有声。
“我不爱他了,也不恨他了,可是,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许怡然瞳仁微缩,“你……”
“那日,在闯进他的中军大帐时,我还是趁机下了手,在他想要揭穿我真面目时,在他捉住我的手腕时……”
“所以……”
“嗯,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现在在北荣主持大局的当是宇文安,而不是宇文曜,而宇文案的精神与常人是有异的,他腿脚不好,可是他的精神更不好,他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会乱,就如当初他一夜屠尽了张家一样。”
许怡然面色一变,“小沁,你是想……”
“对,擒贼先擒王。这场战争虽只有几月,可是对我来说,还是太久了,我与他之前,终归是要一个交待了。”
南灵沁眉眼清冷寡淡,某一刻,许怡然看着,竟好像觉得,她没有一丝呼吸,整个人如同秋日里一点一点枯萎的花朵,不见一点朝气。
在她周身弥漫着的都是几欲压得人不能呼吸的煞气。
“我必须速战速决,砗磲还在北荣等着我,那五万云族人也在等着我,我想,会不会,杀戮,才能让我真的窥破云族之密,打开那道大门。”
“你想做什么?”
“宇文安最在意的是谁?是宇文曜,如果他死了,宇文曜会疯,我在他身上放了些东西,必要时,会催动他的情绪。”
南灵沁道,一字一句,可影响整个天下格局的事情,就这样在她的一言一语掌握中。
许怡然唇瓣动了动,竟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心里的惊骇,让他一时间失了言。
小沁,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被逼至绝境终于动手,所以,之前他都是白担心了吗,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更担心了。
如果大仇得报,宇文曜真的死了,小沁,你又会如何,会不会,就失了活下去的动力……
……
入夜。
这是南灵沁第二次闯入宇文曜的大帐。
如她所料,他昏睡着,气息微弱,面色虚白,额间还冒着虚汗。
曾经多么睥睨倨傲,霸气慑人,而此时,好像只要谁一伸手就能捏死他。
南灵沁看着那张脸,那张曾经魂牵梦绕不能相忘,爱得不能自拔的脸,眸中冷意一点一点积聚。
只要他死了,她再把他的身体挂在城墙上,那宇文安会疯,北荣将士也会遭受最灭顶的打击。她冷着一张脸上前,她的手中轻盈之气缠绕,只要对着他的心脏一拍,就足可以要了他的命。
可是,她不会要他的命,他得让他着碰上一口气,不然,她的毒药就白制了。
她多少时日受着毒药的摧残,那他就要以百倍,千倍,万倍来体会。
南灵沁的手已然抵上了他的脖子,他的肌肤极凉,凉人心脾,透过指尖传到达南灵沁心上,叫她不自觉掩唇一声咳,与此同时,身子竟然也微微晃了晃。
该死,竟在这时毒发。
南灵沁一咬牙,手上动作不停,直向着宇文曜的脖子而去。
“沁儿……”
突然一声轻唤,叫南灵沁动作一顿。
“沁儿,不要走……沁儿……”
宇文曜竟然在低语呢喃。
南灵沁眸色一紧,嗤笑,“呵呵,宇文曜你这是内心深处也受不了这等煎熬吗,嗯……”
南灵沁冷笑一声,手指陡然上前,须臾,神色一紧,动作一顿。
“灵沁丫头。”
营帐突然被掀起,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这声音……
南灵沁蓦然回头,看着面前这个小兵打扮的人。
“皇……皇后娘娘。”
南灵沁分外震惊,眼底难掩意外之色。
“灵沁丫头,请手下留情。”
皇上娘娘上前。
南灵沁眉睫一颤,少倾,开口,“皇后娘娘,我还是很尊敬你的,可是你儿子,他是如何对我的你不是不知道的,你现在请我手下留情,当日,可曾有人对我手下留情过。”
“噗通……”
皇后娘娘什么话也不说,突然对着南灵沁重重跪下,“灵沁丫头,我求你,放他一命,好吧。”
南灵沁看着那般高贵优雅的皇后,后退几步,身形微晃,“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不会放过他的,如今这个时机我寻了这般久,我谢灵沁不是软弱可欺的,不止是对我南灵沁,还有我娘,还有我云族之人,我必须要为他们主持公道。”
“沁丫头,曜儿他,他爱你的……”
“呵,爱我?”
南灵沁遥头,上前,“他,宇文曜,一个一点一点打开我心扉,让我这般冷情性子好不容易接受的人,我爱他,依赖他,甚至可以为了他去死,他说什么我都信,即使……”
南灵沁冷情泪目,“即使他让我跳崖,我也会去跳,因为我就是这么的信任他,你是这天下人的神魔,却是我此生的光,唯一照亮我心底的光啊。”南灵沁痛苦的捂着心脏的位置,“娘娘,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太爱他……”
皇后娘娘心疼的看着南灵沁,想上前扶她,可是手伸到半空又无力的垂落下去。
毒发叫南灵沁面色发白,又很快被她以云术压制下去,她笑,她痛,“不知不觉,爱他已重过我的生命,我所有的努力到最后都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我为了她与好友相对,不理会所有好友对我的劝解,对他倾心相交,可是他呢……”
南灵沁一字一句好像这般多日以来,终于找到个宣泄的出品,血泪控诉。
“他呢,他要的却只是天下,把我当垫脚石,构陷我下狱,十指连心啊,那种痛,皇后娘娘,你能理解吗,而在那时,十指扎痛,都比不过他带给我的心痛,以及那一场大火,你说,我是不是就是化成灰,也该要来报仇的。”
皇后娘娘神色复杂,一时间,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身子微微前倾,终于抓住南灵沁的手,“灵沁丫头啊,是,是他的错,他有千般万般的错,可是,也请你体谅一下一个做母亲的心好吗……”
“体会不了。”
南灵沁摇头,“皇后娘娘,走到今日,你又如何让我去体会呢。”
“那……”
皇后娘娘看着南灵沁,她意志坚定,面色冷漠,又看向榻上仍然晕迷着的宇文曜。
帐外无声安静,帐内死一般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