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仁书院位于南昌东郊,背靠青山湖,风景如画。这书院是嘉靖二十五年由南昌当地的一个富户出资建立的。
立仁书院的大门前,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书生打扮的人。
这二人,正是贺六跟贺世忠。
贺六怀疑,阳明祠堂中的暗道,是立仁书院中人所修。立仁书院又在致良盟七十二书院的名单之中。这家书院,似乎与何心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决定带上儿子,到立仁书院走一遭。
父子二人刚要进书院的大门,一个在门前扫地的老头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你们是干啥的?来书院有何事?”
贺世忠道:“老人家。我们是京城来的读书人。游学四方,途经南昌。久闻立仁书院的大名,特来拜访,切磋学问。”
老头道:“哦,你们等一下。”
老头转身而去,不多时,他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白衣书生,回到大门前。
白衣书生朝着贺六父子拱拱手:“敢问二位兄台尊姓大名?”
贺世忠随口编道:“我叫林权。这位是我的老师,江山岳。”
白衣书生道:“游学之人,都爱来立仁书院讲经论道。不过嘛,来的人泥沙俱下。既有真正的饱学鸿儒,也有沽名钓誉的假道学、真小人。我得出题考你们一番,若你们答得上来,我便放你们进去。若答不上来,不好意思,请打道回府。”
贺六心中咯噔一下。他肚子里那几两墨水,恐怕是糊弄不过去的。转念一想,好在自己的儿子是帝师张居正的学生。又在北直隶乡试中过举。应该能应付过去。
贺世忠拱手道:“兄台,有何问题,你尽管问。”
白衣书生问:“朱熹曰:存天理,灭人欲。何谓理?何谓欲?”
贺世忠朗声答道:“理为伦理道德的基本标准。欲,则为私欲、淫欲、贪欲。”
白衣书生点点头:“你觉得朱熹所言是对是错?”
贺世忠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早就听说,立仁书院是泰州学派的分支。而泰州学派排斥程朱理学,崇尚阳明心学。将传统儒家的三纲五常当作歪理邪说。要进这立仁书院,自然要痛斥朱熹一番。
贺世忠道:“我觉得朱熹是一派胡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人欲即是天理!”
白衣书生赞许的点点头:“好。那你说说,为何人欲即为天理?说对了,我便让你进去。”
贺世忠道:“我想给兄台讲一个故事。”
白衣书生道:“愿闻其详。”
贺世忠给白衣书生,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弘治十四年,王阳明来到杭州鸡鸣寺,见到了主持静言禅师。
静言禅师礼佛三十余年,早已看破红尘,悟透生死。乃是杭州当地出了名的得道高僧。
二人坐在鸡鸣寺的一棵菩提树下清谈。
王阳明问:“禅师还有家么?”
静言禅师答道:“出家之人,已是无家。佛门即是家。”
王阳明道:“我换一种问法。禅师可还有亲人活在人间?”
静言禅师又答:“母亲尚在。”
王阳明追问:“你想她嘛?”
静言禅师陷入了沉默。一阵轻风吹得菩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盏茶功夫过后,静言禅师仰天长叹一声:“怎么能不想呢?”
说完,静言禅师惭愧的低下了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说了实话。可这句实话,不符合他得道高僧的身份。
王阳明站起身,凝视着静言禅师,严肃的说道:“想念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好羞愧的,这是人的本性啊!”
听到这句话,静言禅师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王阳明行了个礼。第二天,他舍弃了禅师的身份,还俗回家,侍候老母。
王阳明因此事,悟出了一条人世间的真理:无论何时何地,人性都不能,也不会被泯灭。人性,会永远存于天地之间。
贺世忠讲完了这个故事。他对白衣书生说道:“程朱理学、三纲五常,披着灭人欲的皮,干着灭人性之事。其实,人欲即为人性,人性即是天理!我家里朱夫子的那些书,早就让我一把火烧光了!”
白衣书生满意的点点头:“兄台大才,二位,请进吧。”
贺六笑呵呵的问:“你还没考我呢。”
白衣书生道:“您是他的老师。学生的学问如此,老师的学问也浅薄不到哪里去。”